特約：子若
攝影：劉潔雲

有“孟加拉新聞攝影之父”之稱的夏伊杜爾阿拉姆（Shahidul Alam），相信影像具有強大的力量，以致于他一直善用攝影機作為社會改革的工具，縱橫國際攝影界許多年，他做每一件事情都不忘記問自己：為何我要做？我為誰而做？這些問題所得到的答案，永遠是能給社會乃至國家帶來正義與福祉！

在馬來西亞黑夜裡的無垠穹蒼下，一群工地裡的外勞正如火如荼地開工，每個人都做自己職分內的事；在安靜的孟加拉沙阿賈拉勒（Shahjalal）國際機場裡，三兩婦女正在錢幣兌換櫃檯前忙于兌款和數錢……這是奔走于馬來西亞和孟加拉之間的勞工們身影。

他們皆來自孟加拉各個城鄉，而把他們飄洋過海到外拼搏身影定格下來的人，則是有“孟加拉新聞攝影之父”稱號的夏伊杜爾阿拉姆（Shahidul Alam）。

孟加拉，一個與我們的關係“既近且遠、既遠且近”的國家，它距離我們有些遠，以致于不曾深度去瞭解這個國度；然而，我們都知道，在我國城裡鎮外的建築工地、種植園、工廠等地，他們的身影無所不在，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其實與我們生活有著莫大的關連。

為改命運，遠走天涯

每一個外勞身上都扛起一個漂泊他鄉的故事，並以頑強的生命力，書寫與我國人事物緊扣著的關係。數目多如恆河沙數的外勞，每一個都可能是稍縱即逝的身影，進而被時代所遺忘。

為了把這群微不足道人物曾有過的付出留住，夏伊杜爾阿拉姆執行了一項名為“在我生命中最好的歲月”（The Best Years of My Life）的孟加拉移工（Migrant Worker，移住勞工）在海外的拍攝計劃，針對在馬來西亞、西亞和美國工作的孟加拉勞工，以鏡頭敘述他們酸甜苦辣的故事。

他說，“改變自己的命運”，是這群離鄉背井的孟加拉移工唯一希望，這個信念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孟加拉移工聯繫在一起，在他們之中，有的在大馬的森林裡工作、有的在西亞當起非熟練工人，又有一群人踏上了美國這塊土地。

然而，在這群孟加拉移工中，並非全都是出身貧窮，當中有許多人具有良好的教育背景，並且擁有一技之長，只不過，“改變自己的命運”成了他們踏上不確定征程、走向世界的動力。在他們的眼中，這不僅是一種邁向經濟自由的管道，同時，也是一種追求社會流動的途徑！

造就三贏局面

作為一個思想者、書寫者和攝影者，相片絕對有訊息要傳達。

夏伊杜爾阿拉姆指出， “每個移工都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地方，為自己創造更美好的未來。這是許多人的渴望，然而，人們卻拒于認同部分人群的這個做法。”他個人認為，這個世界並不需要護照，地球理應是無疆界的。

“每個人都應該平等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然而，現實並不盡如人意，“這群移工找到了改變生命的另一個管道，他們做出了生于斯但並不死于斯的抉擇。”

從他追蹤眾多個案中，再結合昔日的歷史，他認為，這群跨國的移工現象，其實為世界各地帶來了諸多裨益，“這場勞工的移居造就了三贏的局面，包括移工輸出國、收受國，以及移工本身，三方面皆受益不淺。”

“但這個美好景象的先決條件是，移工獲得公平的對待，並且減少對他們剝削，“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扮演一定的角色。”他嘗試通過攝影鏡頭來還原移工社群人性化的本質，當他按下快門的剎那間，他的感受是，眼前的移工如你如我如他，“實際上，我們不都是某個地方的移民嗎？”

他嚴肅看待不公平對待與剝削的事在發生，他以自己作為孟加拉中產階級人民為例，生活裡享受了各種特權，“但是，真正把我的國家建造起來的是移工、政府員工，甚至是農夫。在我們享受這些成果之際，恰恰是這群人經常遭到不公平的剝削。”

因此，作為一個新聞攝影人與社運分子，他要把移工們參與國家改變的真實一面拍出來，以讓人們從照片中省思。

飄泊四海
客途訪客工

去年杪舉行的吉隆坡攝影節裡，夏伊杜爾阿拉姆把“在我生命中最好的歲月”系列裡的馬來西亞專題移師到此地參展，于是，趁此難得機會，邀請這位攝影師、寫作者和策展人來做客《架勢堂》。

夏伊杜爾阿拉姆于1955年在孟加拉首都達卡（Dhaka）出生，1983年從倫敦大學獲得化學博士學位，1980年開始涉足攝影，並且投身于人權運動，是個對生命充滿熱情的人。他在1989年創立Drik影像通訊社（梵文意指“視野”），向世界發佈出自在地攝影師的孟加拉影像，隨后成立了南亞攝影研究院Pathshala。

由他創辦的Chobi Mela攝影節，為亞洲最早期的國際攝影節，始于1991年，每兩年一度在達卡舉行為時一個月的攝影活動，他們憑著傑出的專業表現和令人敬佩的視野，以弱小之姿取得前所未有的影像發言權，讓第三世界國家在國際舞台上佔一席之地。

自1994年開始，他啟動了孟加拉老百姓到世界各國當移工的拍攝計劃，先后到了法國、英國、意大利和德國等歐洲國家，超過22年裡，他的足跡踏遍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泊爾、伊朗、巴林、沙地阿拉伯等國家。

為了這個攝影特輯，他不惜耗時耗力南下柔佛北上玻璃市，跟拍與採訪在這片土地上努力尋找人生目標的孟加拉移工；不僅如此，他也追蹤移工們回到孟加拉家鄉時的情景，以探討是什麼原因把他們推向這趟征程。

他們一樣有志願和夢想

在這些被拍攝者當中，有的后來成了他的朋友。像此次訪談的時候，有個名字叫阿布胡申（Abul Hossain）的孟加拉外勞出現在展場，兩人親切地寒暄並問候彼此的近況。

原來，在展出的相片裡，其中一張是夏伊杜爾阿拉姆隨著他回到孟加拉庫米拉（Comilla）縣的家鄉拍攝的，當時，阿布胡申站著的地方，朦朧背景透露絲絲荒涼，但他望向鏡頭的眼神是篤定的。

在另一張照片中，除了相片中的移工，旁邊還附帶一段段的文字，夏伊杜爾阿拉姆告訴我，那是相片中移工創作的一首詩歌。這個答案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所以，他才會說，人們總是單向思維看待移工，但其實，他們跟許多人一樣擁有志願亦有夢想！

在他展出的照片裡，有些移工寄居在狹小房間裡、有回鄉的婦女們，也有不幸客死異鄉的移工墓地。他用鏡頭追蹤不同領域、不同階層的孟加拉移工，除了那些冒著生命危險付出的勞工領域，亦不乏經營小生意或企業，“當中，有找到更好工作的人，也有人在此地累積到人生財富。”

還諸其尊嚴…

眾所周知，夏伊杜爾阿拉姆除了是一個新聞攝影工作者之外，也是孟加拉非常活躍的社運份子，說到自己的定位，他聲稱是以社運分子為先，並以擁有強大力量、有效率且可行性高的影像作為溝通的媒介。

他今生最想要做的一件事，便是看到社會的變革，只要影相還有可行性的一天，他都會繼續使用照相機做為改變社會的工具。至于如何讓攝影發揮其最大效價值，則必須回到攝影人本身。

若要當一個優秀的新聞攝影工作者，他指出，一個人必須懷有一顆悲憫之心，“這是最重要的先決條件。”當然，當下定決心做好一件事情，就要付出更多努力，“與此同時，也要具備批判性思考的能力，並且不斷地自我省思，具備分析與詮釋的能力，同時，不接受顯而易見的答案。”

在國際攝影界縱橫四海，時至今日，他從來不停止練習這個習慣，“像所有奔走于新聞前線的人一樣，每一次做一件事時，不時問一問自己：為何我要做？我為誰而做？”在任何情況下，最關鍵因素是給社會乃至國家帶來正義與福祉，抱著這樣的態度做事，才能發揮深度的影響力。

在他的眼裡，這個世界的所有事情並不只存在一個真相，每個人視事的角度大不同，而不同角度並沒有誰比較對或錯，這就是現實世界裡呈現的多樣性，人們需要給予認知與接受的一種狀態。

正是這種多樣性，我們的世界才會出現不同的觀念、反對的聲音，卻也同時使人少了點耐性，甚至是缺乏寬宏大量。所以，人們必須學習從頭開始地聆聽，不管他是普羅大眾還是世界領袖。

于是，他向來挑選人們不曾聆聽過的故事，並以不曾被看見的角度敘事；就像移工的存在，在許多人眼中，他們命如螻蟻般渺小，夏伊杜爾阿拉姆卻用鏡頭把生命的尊嚴還給了他們。正是這非凡意義的攝影任務，令他有感而發，說道：不是他要如何保持對工作的熱情，而是熱情讓他一直走在這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