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中國文學神童，16歲出版20萬字的小說《三重門》，內容涉及政治、文化、社會的方方面面。忘了是梁文道還是馬家輝說的，如果韓寒不是那么嫌惡學術，他可能成為另一個李敖。

是的，韓寒敢說敢言，的確有些像李敖。他指出現代詩“已經不是詩，但詩人還以為自己在寫詩。”他進一步提出他的看法，“現代詩最多只能作為歌詞的一個小分支存在”。韓寒的話聽了令人難過。這位天才作家的話，有沒有道理？

韓寒是以中國現當代的新詩表現，作為其評議標準，他並不熟悉港台新馬的現代詩狀況。大陸現代詩寫得像流水賬似的，真的不少。著名詩人趙麗華的《我終于在一棵樹下發現》只有四行：“一隻螞蟻/另一隻螞蟻/一群螞蟻/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趙麗華是“魯迅文學獎”的評委。

而“魯迅文學獎”的得主車延高的詩作《徐帆》：“徐帆的漂亮是純女人的漂亮/我一直想見她，至今未了心願/其實小時候我和她住得特近/一牆之隔/她家住在西商跑馬場那邊，我家/住在西商跑馬場這邊……”竟有幾分像耽于異性幻想的，中學生的日記塗鴉。

歌詞走向精緻化、詩化

在另一方面，我們聽華語流行歌曲，注意到歌詞走向語言的精緻化、詩化。樓南蔚近20年為台灣的著名歌手林志炫寫過不少出色的歌詞，像《沒離開過》：“我眺望遠方的山峰/卻錯過轉彎的路口/驀然回首/才發現你在等我/沒離開過/我尋找大海的盡頭/卻忽略蜿蜒的河流/當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推著我走”，尤其是后面五句，語義的逆向拉扯，帶出了詩境。

流行歌曲的兩大弊病: 一是沒完沒了的男女糾結，令人生厭；二是“傷他悶透主義”（sentimentalism, 洛夫的中譯）的詞彙與話語表達。前面所引那首，已能融情入景，接下來由樓南蔚寫詞、林志炫唱的《王蘭小館》， 起始四行，令人驚喜：

歡迎你光臨我的王蘭小館
這裡的菜單，隨感覺變換
躲開了車水馬龍，熙來攘往
心情，在巷口轉彎

詩人夏宇以李格弟之名，為音樂家李泰祥《告別》寫的詞不俗：“我醉了，我的愛人/在你燈火輝煌的眼裡/多想啊，就這樣沉沉的睡去/淚流到夢裡，醒了不再想起/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后/你的歸你，我的歸我/請聽我說，請靠著我/請不要畏懼此刻的沉默/再看一眼，一眼就要老了/再笑一笑一笑就走了……”

由唐曉詩唱出的《告別》，頗有現代詩的詠歎意趣。流行/藝術歌曲歌詞走向高檔化、詩化，是一個事實，並非如韓寒所言：“現代詩最多只能充當歌詞的一個小分支存在”。

現代詩與歌詞PK，可以因碰撞而產生火花，現代詩人與歌曲作詞人藉此互通有無。歌詞經常需要押韻，現代詩則不押韻亦可成篇。后現代詩的拼貼、囈語、胡扯……語義脫軌，基本上違反歌詞必須流暢的要求，因此后現代詩與歌詞很難合攏。李格弟的本尊：詩人夏宇，其詩集《腹語術》的大部分作品，都無法譜曲。

為什么我們這些從事“文學藝術”的人要留意時尚，比如說像時尚的流行歌曲？用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話，時尚是“虎躍曩昔”（a tiger’s leap into the past）。

我們今日談現代性，都知道仰仗古典（古老的傳統），多么不著力。“流行時尚”承載了現代性時間意識最原始、也是最深沉的弔詭：“過去/當下”、“永恆/短暫”的歷史辯証，浸淫其間，反覆試驗，反而有望能闖出新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