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歲以前，他不僅活得一事無成，一塌糊塗更常常與他如影隨行，原以為今生本該如此了！直至卅歲以后的某一天，他驚覺自己的視讀世界跟別人不同，原來他是個讀寫障礙患者！

此后，他活得坦蕩蕩，不再隱藏本能的缺陷，而生命也不只有一道門，還有一扇窗，只有亂塗鴉還可以的他，無意間自創出獨門的潦草畫。

歲月磨難雖多，劉山泳卻以最圓滿的姿態，轉身成為國內外廣告獎壇上的常客！

特約：子若
圖：楊凎翔、受訪者提供

大智若愚 潦草中見真章

劉山泳，更多人懂的那個他是“Vince Low”，我們相約在城裡一家有點兒囂鬧的西餐廳見面，他抱著一大幅的潦草畫作匆匆赴約。在跟他侃侃而談的一個多小時裡，他回答數十道問題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完全不像是有任何障礙的一個人，然而，他的人生、他的故事從一個“蠢”字拉開序幕！

在進入劉山泳的故事前，先來看一看他雄厚的履歷表。目前身為業餘廣告人的他，出自其手筆的廣告，曾攻下2011年美國One Show國際創意獎金鉛筆獎（Gold Pencil）、2013年大馬艾菲獎（Effie Awards）金獎，以及2016年亞洲廣告節（Spikes Asia）銀獎，更分別在2011年、2015年、2016年及2017年有作品入圍“廣告界奧斯卡”之稱的法國康城國際創意節（Cannes Lions）。

像他這樣一個天下廣告獎壇圍攻不完的廣告精英分子，你可能想像不到，他卅歲以前的生命裡，榮耀跟他的距離如人類與星星般遙遠，摘星根本是遙不可及的事，他人生的首個章節以“蠢”作為開始，“當時，不曾聽說Dyslexia（讀寫障礙）這個字眼，更別說自己是讀寫障礙患者了！”

今年40歲的劉山泳在吉隆坡出世，畢業于The One Academy，在近廿年的深耕后，終于媳婦熬成婆，成為本地廣告界的優秀生，並曾出任美國廣告大咖精信廣告公司（Grey Global Group）在大馬分公司的插畫部總監。

不堪回首糊塗年少 自己不懂自身障礙

回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中、小學唸書往事，只留給劉山泳一塌糊塗的記憶，“我覺得自己很蠢，總是讀不出很多字。”不僅如此，他亦面對跟老師和同學的溝通問題，“每當老師發出提問時，不會答之餘，不知如何給反應。”他聳一聳肩，繼續說：“答，又怕他說我愚蠢；不答，又怕惹他生氣！”簡短一句話，卻已道盡當年懊惱之情，無奈之苦！

長期以來，這些跟靈敏、聰穎扯不上關係的反應，往往被老師視為有態度問題，以致得不到老師的歡心，也讓自己逐漸失去信心，連帶無法融入班上的高材生們，“可是，每個人都需要朋友啊！”

他于是選擇混在另一群同學之中，“在那個群組裡，我瞞著嚴肅的父母，學會了逃學、打架、偷東西等。”在那裡，他感覺到自在的存在，“那是因為不必憂慮明天需要回答什麼問題，我們根本不會談論這些事的呀！”

整個求學時期，最引以為傲的一張成績單首數大馬教育文憑，當時他報考十個科目，當中有八科得八分、一科得九分、一科得三分，當時的他開心得不得了，拿著成績趕忙跑回家，找到父親，對他說：“老豆，這一次，我只有一科不及格而已啊！”

至于那一科閃亮的三分，他終于笑著說：“只有繪畫還可以……”父親于是建議他尋找有美術課程的學院來深造，經過一輪尋覓后，他像發現新大陸般，獲悉城裡有家學院在教授繪畫，正中其懷，馬上報讀The One Academy的廣告插畫課程。

三年后，準備踏入社會他，為了找工作，必須面對一連串的投函、問工、面試等環節，對他而言，這又是另一輪挑戰的開始，“我不會寫履歷表，也不懂怎樣問，還有，其他同學都是一次過把求職信投到五到十家公司，而我往往只寄出一封信。”為此，他還跟父親起了爭執。

“當時會覺得無人體諒我、明白我，其實，我也不懂自己！”時光在戰戰兢兢中溜走，他先后當過衣服與汽車銷售員，也到過酒店和廣告公司上班，這些日子裡，不擅與人交際依然成為他工作上的致命傷，頻密跟人說話更是使他神經緊繃、憂心忡忡。

Yes Man生存之道 贏來“獎”不完的人生

輾轉之間，劉山泳從一家規模不大的廣告公司跳躍到具有國際聲望的大馬精信廣告公司，他聲稱，這是人生的轉捩點！此前，他得以在廣告公司有立足之地，全憑“Yes Man”（沒問題先生）這個生存之道，“我只聽不說，然后照做就行了。”

投身精信之后，作為一家名牌公司裡眾多插畫員的其中一員，在激烈的競爭條件下，像他這樣默默無名的打工族，想要脫穎而出談何容易？為了吸引藝術總監們的注意，他費盡心思繪畫出一幅幅圖畫，並把它們貼在身后的牆壁，“這些畫確實有人問津，但還是等不到有人伸出橄欖枝，找我一起合作設計參賽作品的機會。”

直至一個埋首趕工的夜裡，機會終于找上門了！有位藝術總監欽點他合作，希望以有關的設計成果參加廣告設計比賽，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機會，當然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為此，他日以繼夜趕完了公司的任務，再忙參賽的作品，“天天工作到凌晨時分，並強求自己做到最好，這樣的日子，差不多維持了一年。”

他埋首深耕的日子迎來了開花結果，這份作品不僅得到美國總公司同仁的讚嘆，同時，它成功擠進“康城國際創意節”這個廣告創意殿堂，入圍戶外獅（Outdoor）類別，“幾千個廣告案例，只嚴選出十個入圍案例，對我來說，入圍已算是得獎了！”

從小到大都未曾與榮譽沾上邊的他，第一次嚐到了無以倫比的甜頭，亦給人一種不動則已，一動勢不可擋的架勢！接著下來，他再摘下世界創意人員渴求的美國One Club舉辦的One Show金鉛筆，從此開展他“獎”不完的廣告人生路，他也踏踏實實地走到了打工族的金字塔頂端！

知道有病是種解脫 不必再找借口掩飾！

在事業找到成就感與滿足感之后，劉山泳不曾想到，他在其中一個廣告個案中找到自己，知道自己是誰了！他記得，當時精信接下了為大馬讀寫障礙協會（Persatuan Dyslexia Malaysia）製作公益廣告的個案，“他們找我到會議室開會，我因為是初次聽到Dyslexia這個字眼，所以，必須要有更多、更深的瞭解。”

“對方告訴我，讀寫障礙即是認字有困難，話剛落下，我馬上笑了出來，並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讀不到字呢？”為了解開他的不知，該協會的工作人員，即場給他觀看一段影片。

在影片裡，他驚覺，字母在讀寫障礙患者眼裡，不僅是浮凸、模糊、重疊、不完整、上下顛倒，還有由字母串成的文字，出現前后次序亂了的情況，他以自己為例，‘9’可以看成‘g’，‘B’會變成‘D’，又如‘時間表’的英文應該是‘schedule’，可是對我來說，不是應該寫成‘skhedule’的嗎？”

最重要，不要看低自己

看到影片裡描述的情景，他頓時呆住了！“當時會議室裡有很多人，我開口問了大家：莫非你們看到的文字，不是這樣的嗎？大家的回答把我驚醒了，原來，我是有讀寫障礙症的人！”

他終于明白了，為何那麼多年來都處于出錯的地帶！工作裡常有看不出錯誤的廣告文字，路牌上的路名永遠看不見，讓他一直到不了要到的地方。每一次發生錯誤時，他都必須採用一些小伎倆來掩飾自己的過失，“卅多年以來，我就用這個方法生存了那麼久！”

由始至終對這個病的無知，讓他受盡了委屈，必須一股腦地發洩出來！當天，他特地給自己下了一個早班，匆匆忙忙回家找父親去，並且理直氣壯地對他說：“不是我不想把書讀好，而是想讀也讀不到呀！”聽罷，父親心痛地問他：“這個病有得治療嗎？”

許多年過去了，能不能得治療已非重點，重要的是，他茅塞頓開，“我不再隱藏自己了。”他說，從此不再需要為許多不解，硬硬找個理由，“我不需要害怕被人嘲笑，不需要看低自己，亦不需要擔心別人看低自己。”

接受它就是一份禮物

在劉山泳的帶領下，他為該協會製作的公益廣告得到了正面的反應，只是，普羅大眾仍然把“讀寫障礙”歸納為一種有殘缺的病，他獲協會與公司所托，再接再厲製作另一輪公益廣告，“這一回，我們要告訴大家，尤其是有讀寫障礙的人，讀寫障礙不是一個詛咒，而是禮物！”

他之所以這麼說，那是因為歷史上出現過的許多人物，在在告訴人們，有讀寫障礙的人可以是天才型的人，“偉大發明家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知名搖滾樂隊披頭四已故成員約翰連儂（John Lennon）、維京集團的總裁李察布蘭森（Richard Branson）等，他們皆受過讀寫障礙之苦，卻無阻于找到其出頭天。”

此番，他決定以自己作為具有天分的讀寫障礙患者的身分，用一個屬于自己的繪畫方式，把患有讀寫障礙的赫赫人物呈現出來，“我開始研究一個他人不曾用過的方式，結果，我在一個會議中無意間萌生一個獨特的畫法。”在會議裡，他看到正在絞盡腦汁的同事們，在草稿紙上亂亂畫，“我想，不如就試一試亂亂畫出一個人頭。”

結果，他用潦草的線條亂亂畫出愛因斯坦、約翰連儂和藝術大師畢加索（Pablo Picasso）的人頭，他的畫法看似毫無條理，實則亂中有序，“近看有亂，遠看有實物，這個畫法具有流動的感覺，而線條的密疏或虛實都有其代表意義。”

用不完美成就完善自己

最讓劉山泳意想不到的是，這系列潦草畫得到國際媒體的關注，美國線上新聞網《赫芬頓郵報》（HuffPost）與英國《每日郵報》（Daily Mail）都先后給予報導，正是那一年，他的這個廣告傑作“Dyslexia Did Not Stop Me”為他帶來艾菲獎金獎的榮譽。

自此之后，潦草畫成了他獨步天下的藝術之鑰，問他作畫的程序與要點，他透露，每一次開始畫一個人物之前，他都需要找一幅給他最有感覺的相片作為參照，“一般上，我都會從眼睛開始畫起，把眼睛畫漂亮了，才能顯示出一個人的生氣；再來就是鼻子，眼睛跟鼻子的距離與比例抓準了，整體感覺就對了！”

他總是有能力把人物的神韻體現出來，以致于他的人物潦草畫都是有靈魂的作品，至今為止，他已完成了逾百個人物的潦草畫像，當中有我們都非常熟悉的香港藝人，而最新的傑作是已故影星梅艷芳，明天（10月10日）正好是梅艷芳54歲生忌，“這幅畫純粹為了紀念她！”

走過生命的高高低低，期間磨難雖多，他因著一個廣告任務，開心地解開自己身上的生命密碼，也因此找到了一條通往國際的繪畫之路，他以一顆感恩的心說道：“我比其他人來得幸運的是，有機會認識真實的自己。”認識真實的自己，往往是改變和成就自己的最好契機，劉山泳遇到了也把握好了，用不完美的自己去完善自己的生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