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2012年9月梁文道在《開卷八分鐘》的節目裡，曾經介紹過他的短篇小說集《夜曲》。

石黑一雄擅于用緩慢出神的語調，講述故事，讓故事開展，細膩而節制。梁文道的評語是：“一種近乎失傳的書寫技藝”。梁的話，使我聯想起普魯斯特（Proust）的經典之作《追憶似水年華》。

一代文學大師普魯斯特19歲即得了枯草熱，春季花粉到處飛揚，他只能在屋內窺看外面的風景與世界。時間對他而言，無比緩慢。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普魯斯特曾用30頁的文字，描繪人物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的情況。

明乎此，讀者如果要在石黑一雄的小說裡，尋找刺激的戲劇性，恐怕要失望了。普魯斯特把一個記憶與另一個憶綰接起來，讓時間在空間緩緩開展，讓情節在空間從容鋪陳。

含蓄文字構成張力

村上春樹某種程度的嘩眾，反而凸顯石黑一郎的深刻（profoundity）、沉潛（subtlety）。在歐洲的移民作家當中，像魯西迪、奈波爾，他們都比石黑一雄著名。他們作品中的文化衝突，被殖民的創傷，濃得有點化不開。

石黑一雄5歲即在英國居住，受英文教育，用英文寫作。他不寫移民情意結，反而喜用追憶的方式寫人生的追求與遺憾。帝國、階級、妄想、心魔與童真的永遠喪失。石黑一雄委婉的語言，含蓄的文字，反而構成另一種張力。

小說家喜用的“隱瞞式的第一稱”，石黑一雄承認自己傚法《簡愛》（Jane Eyre）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沒有人知道簡愛最愛的人是誰，第一人稱敘事刻意漏掉一些細節。作品的懸疑、驚悚元素，有時就埋在第一人稱視角看不見的地方，或敘述的死角處。

石黑一雄承認他是個福爾摩斯迷，被福爾摩斯各種奇案吸引。石黑一雄今年62歲，寫過劇本與8部小說。他的每部小說都得按圖索驥，裡頭有許多懸宕、驚悚的情節，仿似偵探小說的佈局。他的其中一部小說，以上個世紀30年代為背景，寫的是一個英國著名偵探，返回上海去尋索自己父母失蹤的隱情與秘密；石黑一雄成了福爾摩斯小說裡的華生。

超越時空的想像力

至于石黑一雄作品風格的怪誕，靈感則可能來自卡夫卡。石黑一雄坦承福爾摩斯對他的創作的啟發，卻從未提及卡夫卡，真是咄咄怪事。

他在某次訪問，提到科幻小說《雲圖》（Cloud Atlas）那種超越時空的想像力，對該書的作者大衛米切爾（David Mitchell）推崇備至。但是為什么他撇開不提卡夫卡呢？他反而感激谷琦潤一郎，讓他懂得用倒錯的方式，側面去描繪日本。不要忘了，石黑一雄從小接受的是純粹的英國教育。

《被埋葬的巨人》、《別讓我走》都是科幻小說。后者被拍成電影，被編成電視連續劇，甚受歡迎。《別讓我走》的劇情令人驚悸：陽光學苑的學生都是複製人，學校與醫院合作，將這些複製人的器官“提供”（售賣）給需要的人。複製人自小被灌輸他們是天使的概念，他們讓其他病人得救，自己被犧牲乃“理所當然”。他們的器官一個一個被割除，直到萎弱不堪而死去。

複製人與正常人一樣，他們也有血肉也有感情，他們力圖掙脫這種宿命。《別讓我走》既通俗易懂，又詭異怪誕。平庸而令人驚奇，荒誕而又無比殘酷，正是今屆諾獎得主石黑一雄的文學絕技。（2017/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