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阿雄，他還是老樣子。認識他十多年了，依舊那麼健談，笑臉迎人。總覺得我和他之間隔了一層蒙紗，好像看得見他，卻覺得對他的印象有些模糊，無法具體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然而，我竟知道他最近在關注誰，和誰在打交道。

“上次我去P地的時候，認識了C先生。妳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嗎？他可是C集團採購部的經理。他們公司的高層平常下班時間都是下午四點，可是他們早上六點就準時到公司了，每天一定會開個工作會議，然后……”

坦白說，對于一個我素未謀面，又對其生活、工作不感興趣的人而言，這樣的話題確實常令我走神，整個注意力都專注在“阿雄，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可說呢？你什麼時候會轉移話題呢？”就這樣，對于這個陌生C先生的故事，在我耳邊如風似的吹了半小時。

“聽說你最近去了日本，旅程順利嗎？”我好不容易在阿雄喝口水的空隙間，轉個話題。

“還好咯，”阿雄意興闌珊地回答，“我們就是乘坐觀光巴士，這裡走走，那裡看看。”

忽然，空氣凝結，原本滔滔不絕的阿雄沉默了，好像無話可說的樣子。

“啊，和我們同行的一個老先生，他原來是A公司的元老，現在退休了，日子過得很逍遙，時常參加旅行團。妳知道他的身家有多少嗎？上億的啊，不過他外表穿著很樸素，講話也溫文有禮，一點都不像富豪。真材實料的人都很低調，不像一些人憑著一點小成就，就……”

關于這個老先生的故事，又似風一般在我耳邊吹了半小時。我只記得前面阿雄說的前幾句，后來是什麼我都不記得了，現在回想起來，都仿彿是嗡嗡作響的聲音。

許久不見阿雄，我其實比較想知道我眼前活生生的這個人，日子過得怎麼樣，對生活對社會或對世界目前擁有怎樣的感受和觀察，但他腦裡卻仔細地記錄著別人怎麼活，過去和現在的風光史，歌頌他人，羨慕功名與光圈。所以，我總覺得我和阿雄之間總隔著一層蒙紗，我好像看見他，卻說不出一個具體。他說了很多話，但好像一句話都沒說。

問起阿雄的近況，他常支支吾吾敷衍而過，猶如他周邊每件看得見、觸得到的事物都不值一提，而那些只是聽來，不知背后真偽的隻字片語，他卻深信不疑，甚至為之廣傳。

我讀過一些人的傳記，比如梵谷在世時寫給弟弟的書信、被壓迫的阿富汗婦女、被家人毀容后來逃到法國的約旦婦女、記載了一家幾口為逃避納粹而躲在密室的安妮日記，還有一些我已經忘記讀過的書，這些人令我比較難以忘懷，但也不會隨時把他們的事蹟掛在嘴邊。他們的過去是一種歷史，作為借鑑也是對昨日的反省，讓我們思考關于這個世界與生命。

或許阿雄習慣尋找學習或追崇的目標，猶如在暗夜的海上尋找燈塔，為他指引方向。然而，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價值更重要，珍惜與思索自己，比朝拜他人的光芒更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