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歲大了，就怕閒時寂寞。在城市喧鬧的夜裡，獨自困于WhatsApp和面子書的方格角落。不比年輕時，寂寞也可以很美。

年輕時的寂寞，多了一段少年冶游與天地大美的對話。年長后困居于城市，駕車出去走一走，茫茫無盡的車水馬龍。為此，唯有懷念過去的寂寞。

我的老家近馬六甲市郊，出村子口，朝往東南方而行，就進入無垠的馬來鄉區，那是高腳屋、油棕林和稻草原匯聚而成的天堂，有個很美的名字，叫Padang Temu，我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給它取了一個中文譯名，叫著“相逢草原”。

青春的美與彷徨，交織出一段難忘的過往。多愁的少年，既沒有一同說愁的朋友，也沒有流暢的文筆傾吐胸懷，唯有選擇自我放逐，騎著鐵馬，一遍遍駛向相逢草原。或是凌晨，或是黃昏，騎在陌生鄉區，看星河長落、看田野暮色。其實離家並不遠，可卻有身心放逐、自由自在的感覺。

選一個黃昏，與相逢草原有約。先經過魯容河。在橋上看河水嘩嘩往馬六甲海峽而逝，大片油棕林沿著河岸蜿蜒，野舟無人，山林河岸都是靜靜的，一個人的旅程，一個人的風景，一個人的佇足沉思。

馬來人的高腳屋沿路而建。一般鄉區屋子，屋前都會挖條小溝，溝上長滿粉色、白色荷花，或含苞或盛放，黃昏時罩上一層薄薄暮靄。是什麼樣的因緣，使得這些花在此安家落戶？

放眼所及都是荒蕪稻田，雜草比人還高，點點青黃斑駁連接。稻田深處，偶有孤伶伶一座洋房，我都會在猜想，是什麼樣的人住在這樣的屋子裡，鎮居一大片稻草原，被草浪包圍的，他的日常在做些什麼？

稻草原盡頭，是通往柔佛的公路。越過公路，從光亞小學的路口拐進去，又是一番風景。先是迷宮似、民居雜陳的村落，村子背后高聳著一座山，黑沉沉似一道天然屏障。山腳下簡陃的民眾會堂，幾名馬來青年正忘我地踢籐球，有如渾然不知世事的桃花源。

沿路而行，拐彎后視覺豁然開朗，一大片稻田進入眼簾，夕陽把稻草的金黃照映得讓人睜不開眼，三五成群的水牛，在草原上快樂地吃草。路旁那座山還是陰的，但可看出一道又一道的山梯，整整齊齊地種著橡樹，一排排、一列列高聳入天。

遠處的路，不知接往哪一鄉、哪一鎮。簡陋的候車亭，坐著落寞的農婦。家家戶戶，都是令人懷念的顏色，夾竹桃、九重葛從木欄縫裡鑽出來，時間是慢慢、慢慢的。沒有要求自己做什麼，也沒人要求自己做什麼。我曾在傾盆大雨的午夜，冒著溺水的危險渡過魯容河；也曾在寂靜凌晨，一邊聽著齊豫的〈有一個人〉，飛快地騎著腳車，往星河墜落的山林奔駛而去。

這一切都是因為寂寞。可少年時與寂寞相逢，竟也可以那麼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