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馬六甲，最怕的是三五載未曾聯絡的陌生朋友打電話來：“哪裡有好吃的娘惹餐？”再刁鑽的問題，也無法如這道試題，讓接電話的人一時語塞。

馬六甲人的嘴很挑，沒有一家娘惹餐館是可以滿意的。不是太鹹，就是太油，或是煮得根本不入味。那桌上的食譜，陳列的每一道莫不是家中常吃的菜餚，稍微豐富一點的，就是大日子“拜公嬤”的上堂齋。

味覺這件事很主觀，對于常年吃慣的菜式，自然會挑三揀四，總覺得餐館的廚藝，就是和記憶中的味道，多了一點或少了一點。更何況，娘惹餐的煮法繁複，要用上多種香料，那一縷香氣的差異，只有家裡的最好。要不是應酬外地朋友，這類娘惹餐館，本地人絕跡不到。

我的嬸嬸和二姐，是全家族的烹飪高手，從小到大，好飯好菜自是吃了不少。然而，回想最難忘的一道家常菜，如果可以，我只想蹲在老家的廚房門前，迎著午后陽光，簡單吃一碗豆油煮豆枝。

閩南話，把醬油叫“豆油”，把腐竹叫“豆枝”。家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道家常菜。醬油加了水，把腐竹、蒜頭、豬肉放下去煮成一鍋，簡單、好吃、充飢。更重要的是，有著我們南馬閩菜的特色：顏色重、味道鹹。

有好幾次經驗，餓著肚子跑回家，在胃部絞痛之前衝進廚房一陣翻找，發現灶頭上就靜靜擺了一鍋的豆油煮豆枝，盛了一碗，來不及拌飯就吃起來。

“這樣子吃，不鹹嗎？”或是母親，或是二姐看到了會問我。

“不鹹，好吃。”我滿口塞著嫩滑的豆枝，頭也不抬。

雖是二姐巧手能煮，但離家多年之后，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這一道，總是在我最餓的時候悄然出現，像守護神，向我昭示家的溫暖。

個人吃過最奢華的一餐，是當年在報館當記者，有一回受香港旅游局的招待暢游香江，在太平山頂用餐。一桌子只有四人吃飯，所花費用讓我這個窮小子覺得罪過。但是，那天實際上吃了什麼，卻一點印象都沒了。也許，東西不在華貴，重要的是能打動人心。

年少時對人生有許多憧憬，年歲大了，也不過是困在吉隆坡車龍塞著上班、塞著下班的芸芸眾生。平凡如你我，也不就是一碗碗豆油煮豆枝，或只是一道粗糲菜餚，因為一時際遇成為值得感恩的珍饌。

外形自不起色，擺在對的地方，自有光華，自有價值。如果你是一根錐子，放在麻袋裡，自然會出頭。如果，你像我一樣，是一碗豆油煮豆枝，要知道，平凡自有滋味。

朋友，我沒有辦法介紹你，在哪裡可以找到好吃的娘惹餐。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蹲在老家的廚房門前，迎著午后陽光，吃一碗豆油煮豆枝，小心翼翼護著我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