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斜靠在秘方咖啡廳一角的沙發，10天前在KLlA機場碰到馬雲，80年代在怡保碰見坐輪椅的霍金教授，后面有個華人女子推著他匆匆走過休羅街……然后我就去到民國。

我在30年代是徐的學生。我的頭髮像徐志摩那個款：中間開叉，既不左也不右。有時陪徐志摩喝英式下午茶，喝有點辛辣的Earl Grey，偶爾也喝洋甘菊。1925年秋，徐志摩從劍橋大學返回國門，聽他談曼殊菲爾、哈代與康拉德，足足聽了兩個月，我的耳朵因此一生結繭。

每次都是徐志摩來載我，徐的爸爸開錢莊，賣梅醬綢緞，是陝石大王，擁有一家發電廠。在30年代能夠坐私家車去大學授課的人，只有徐氏一人。有時他會兜個圈去找邵洵美，上海人邵洵美經常來滬與徐志摩面敘。他們兩個似乎有些心事，好像是討論出版，許多時候，他們任由那部黃色開蓬式，盲目的在大街上飛車。我坐在狹窄的后座上面，呼嘯而過，徐志摩總會說：“這小子皮得很，暨南大學一才子也。”說罷哈哈大笑。

兩個女人有愧於心

邵洵美的祖父是邵文濂，曾任台灣巡撫，外祖父是盛宣懷，慈禧太后手下最有權勢的官商。我比較喜歡邵洵美多些，玉樹臨風，希臘型鋌而長的鼻子，怎么吃喝也不會胖。我向他提起打算出版詩集，他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我幫你出書，如何？”我還沒反應過來，邵接著說：“沈端先找過我，我也替他出書。”沈端先是誰？我扣了一下額頭才想起夏衍，夏衍來過新馬。

徐志摩是個“情聖”（沒有貶意），像希臘神話中的Icarus，激烈的感情使他衝往太陽，翅膀因此熔解，從空中掉下。陸小曼不相信它已墜機，林徽因知道徐乘搭郵機來北京為的是聽她演講。徐志摩搭廉價郵班，省下機票的一點錢是了滿足陸小曼的消費。我注意到那期間徐志摩在幾間大學兼課，拚命掙錢，供養花錢如流水的小曼姐。兩個女人對徐都有愧于心。

徐志摩與邵洵美都是新月社的大將，中國詩壇二傑。由于邵洵美是民國最令人矚目的紈褲子弟，他成了五四后期仇富派與左聯作家打擊的對象。攻擊他的人包括他接濟過的文人。徐志摩與他堪稱莫逆之交，新月社能搞得有聲有色，除了有胡適、梁實秋、聞一多、陳源等一群創建人的努力，師弟邵洵美的資金支持，于1927年在上海成立新月書局，壯大團體，可謂功不可沒。

打開巿場才有希望

新月社能迅速強大，與徐志摩的經營有關，報章“副刊”，“副刊”這個詞便是他創造出來的。1926年，徐志摩在《晨報》創辦副刊〈詩鐫〉、〈劇刊〉，翌年新月在上海擁有自家的書店，1928年3月《新月》月刊面世。邵洵美除了資助新月書店，還不斷為有才華的朋友出書。他搞出版最瘋狂時曾經每月出版7種刊物，每5天推出兩種期刊。邵洵美對我說：“一個文學團隊，始終要從出版做起……”

他的話猶如電光火石，我突然想起我是來自天狼星詩社，來自馬來西亞。我告訴邵，近年來詩社在出版方面用了不少力氣。2014年迄今社員出書13種，在新馬菲台四地的報章刊物發表社員作品特輯。我對邵洵美說：“邵老，今日的客觀條件是，開書局看不到前景，搞文學刊物前途無亮。”

邵洵美接下去說：“話可不能那么說。志摩和我在英國唸的是經濟，回國之后，我們都轉向文學，寫詩，寫散文，搞翻譯。要把目光投向整個大中華區，漢語閱讀區，打開巿場，才有希望。……你先回去想想，我這兒會找幾個人，在適當時候助你一臂。”我身體傾斜，差點跌出沙發，乍然發現，前面站著個女侍應，她笑著說：“先生是你叫我嗎？你的茶需要refill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