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余韋慶 廈門大學馬來西亞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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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8月12日。
陰暗悶熱的客廳。
留聲機播放著莫扎特的《安魂曲》。牆壁上那幅《最后的晚餐》被匕首劃破。地上的聖經停留在約翰福音3:15 ,書上有斑斑血跡。客廳的桌上有幾根白蠟燭,燭火在不安中隨風搖曳。
桌角處散落一地的雞毛和那把沾滿汩汩鮮血的匕首讓這房子多了一絲詭異。廚房窗台旁用草繩吊起的骷髏有被火烤過的痕跡。
敞開的窗。身上長茸毛的男孩。
嘴角處有鮮血。
一張飄在空中的白紙。
呆滯的眼神。
陰天。
綿綿細雨。
2015年7月7日。
靈異體質的少年。霸凌受害者。
早晨。我佇立在宿舍的陽台,覺得生活在一片冷嘲熱諷中過得異常緩慢和煎熬。
推開窗戶。窗對絕望的人而言即是天堂,亦是地獄。
在我想結束生命的那一瞬間,天空中那張漂浮的白紙讓我打消念頭。
白紙在空中輕盈的旋轉,墜落,最終葬身于熙攘人群中。我瞥見那雙眼睛盯著方向不定的白紙。
男孩。清澈的眸子。淚眼涔涔。第一次與你相遇。我想多瞭解你一點。
1999年7月13日。H學院建校日。
國內當時其中一所著名的學院。
首屆招生活動成功吸引600名學生。
記得當天你背著行囊從遠方來到這座靠海的城市,你如願以償到心目中的理想學府求學。
不覺莞爾。
揖別年邁的雙親,你毅然決然去流浪。
遠方的天正蔚藍。
未來的兩年半會是何等模樣?你願耗盡一生青春只為爇活理想那盞燈燭。燭火忽明忽暗,你似乎忘了星星燭火在颶風的摧殘下注定是沒有生命和靈性的。
燭火滅了,燭淚在一片血腥中融化。
2015年6月8日。
我終于將牆上的夢想活成現實了!
1800天的努力讓我順利到夢寐以求的H學院求學。離家前的夤夜。停留在窗台的夜鶯。書桌前瀕臨凋謝的玫瑰。掙脫17年的鐐銬。都市。霓虹燈。自由。狂歡。朋友。貴人。愛情。理想。畢業證書。高薪職業。親情。父母。饜足的笑靨。
離家那個早晨。失去生命的夜鶯。葳蕤的血紅色玫瑰。壞預感。我把夜鶯埋葬在深不見底的土壤,那片黑暗和寧靜能讓它放聲歌唱。
1999年7月20日。
如果神要你給生命一個限期,你是否會說出「無限」二字?你的答案永遠是一個「不」。
入學一星期后你已經被列入霸凌對像名單中。語言霸凌。肢體霸凌。集體排擠。
你自認擅長交際也是同學口中友善有義氣的朋友。然,你樂觀的天性在H學院獨特的校風和人文環境中逐日殆盡最終消逝。
在小城鎮生活將近17年的你很難融入大城市的喧囂複雜。努力嘗試。絕望。該不該自我了斷?心有不甘。復仇?暗淡未來。
折騰一宿。徹夜難眠。
2015年6月15日。
痛。累。畏懼。語言霸凌。肢體霸凌。集體排擠。恐嚇轉校。散播謠言。戴黑框眼鏡的惡霸。
小眼睛的學生事務所老師。老舍監。加害者不止一個。該如何逃離這座人間煉獄?當我吶喊求助時,是否有人願意伸出援手?靜謐夜晚,我總愛坐在陽台旁思念遠方。
盼望能遇見那只夜鶯。離家前憩息在窗台旁的夜鶯。寂寥人生。願夜鶯高歌一曲。驅散孤寂。夜鶯已卒。絕望的夜晚。
1999年7月21日。
恨意沖腦。
你在紙上幻想過復仇的模樣。用刀將對方眼珠剜出。用針將對方的嘴縫住。割耳。放進攪拌機。將霸凌者困在課室。槍殺。豢養邪靈。馬來巫術。香港「打小人」。降頭。咒語。斬首示眾。勇氣的象征。一抹邪笑。
你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復仇計劃。古典音樂。優雅的殺戮。哭聲哀戚。蘄求赦免他們的罪。冷笑。匕首。鮮血。你用一宿計劃一場紅色盛宴,再用一場白色祭奠受傷心靈。瘋了。笑了。靈魂自由了。
2015年6月22日。
精神病患者。妄想症。學生事務所老師給予的標籤。我苦尋那扇讓我暫時透氣的窗卻換來一扇緊鎖的窗。
窒息。無助。沒錢。沒背景。沒勇氣反抗惡勢力。霸凌受害者的三大無奈。害怕。夢裡和現實都忐忑不安。
宗教信仰阻止我自縊,心卻早已疲累不堪。在敵友難分的宿舍和學院裡,我日夜期盼日曆撕盡換來一紙文憑之時。輾轉難眠。
我抱著媽媽縫的枕頭,家人的體香讓我暫時睡著。天亮了。
1999年8月12日。
當囤積的絕望決堤,心中的怨恨及無奈足以豢養一隻邪靈。你向信仰投以鄙視的眼光,野獸般的摧毀曾經深信的一切。
你用雞血餵養心中的邪靈,一步步走向死亡。收拾行囊。出發找尋心中的Dyrehavsbakken。
一封遺書。一張寫滿霸凌加害者的名單。敞開的窗。陰天。綿綿細雨。一聲巨響。一灘鮮血。一具男屍。《安魂曲》停了。天亮了。
2015年8月6日。
一個月。我發覺你和我有相似之處。早晨。到H學院辦休學。
離別前。宿舍對面的人民組屋。我決定到你的單位拜訪你。空蕩蕩的房間。緊鎖的窗。擁抱蜷縮在角落的你。
「我們不要再沉浸在過去的不快樂中了,希望這個擁抱能打開這房子那些上鎖的窗。我親愛的你,親愛的過去,一切都結束了。」敞開的窗。潸然淚下的我。彼此是彼此的窗。晴天。
2017年7月26日。
H學院新生報到日。
他疾步走進學院。他如願以償到心目中的理想學院求學。他感謝家人到佛前跪了三天三夜。媽媽竟然還幫他求得上上籤!此乃天意也。
未來的兩年半會是何等模樣?理想那盞燈燭在希望和熱忱的加持下顯得生命力十足。
燭火忽明忽暗,他似乎忘了星星燭火在颶風的摧殘下注定是沒有生命和靈性的。
燭火在掙扎著,瀕臨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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