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印尼。越過南海來到此處，看雨林與火山交錯，現實與神話雜陳，它讓你感覺陌生又熟悉，在迴身離去之際，耳畔卻傳來赤道一遍遍深情的呼喚。

居于馬來半島，感覺這裡的島嶼原生文化，經歷殖民地洋化、伊斯蘭阿拉伯化、城市現代化、官僚醬缸化，一層層蛻去其濃烈色彩。印尼地大物博，你看那繁複精彩，古老又帶點不羈的野性，直覺這或許才是馬來群島鬱鬱蒼林、濤濤海域的文化原貌。

我有一本印尼小說，寫著荷蘭人越洋而來，未及登岸就聞到風中瀰漫著丁香的香氣。遠處白霧蔽天，大地在噴火冒煙。怎麼樣的神明在此鎮守？讓這裡的土地豐沃如酥，熾熱而滾動；覆蓋島嶼的幽黯雨林，詠唱著不老傳說，數不盡的精魅于其中盤旋飛舞。

這樣的地方，誰人聽說了，都想一訪，尤其披著神秘面紗的火山。在夏威夷看火山，帶點科普的味道，看大自然的瑋麗瑰奇。在印尼看火山，則是聽一則古老歌謠，吟唱著千古滄桑。印尼各島嶼的民族，風俗、語言、文化，大不一樣，但對于火山的崇拜，幾乎一致。

在蘇門答臘北部，巴達克人（Batak）把布索母希火山（Pusuk Buhit）視為祖靈的安息之地，非我族人，不得登此聖境。

在中爪哇的文化古城日惹（Jogjakarta），此地與默拉皮火山（Gunung Merapi）毗鄰，日惹王室委任一名守護者（Juru kunci），專職守護默拉皮火山。

印尼的文化風俗，凡被視為聖境之地，如密林、火山，由當地王室委任一名守護者，以世襲方式，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駐守于此。

默拉皮火山于2010年發生大爆發，時任的守護者是83歲的Mbah Maridjan。當濃煙和烈焰來襲，老人家正在山腳下、住宅附近一間清真寺進行昏禮（Maghrib）的禮拜。

搜救隊找到他的遺體時，他全身匍匐在地，朝往麥加方向做禮拜之狀。熔岩將他裹成一尊不朽石像，一層層儘是黃色硫磺。他用自己的生命，兌現了對王家的承諾，守著默拉皮火山，至死都不肯離去。

與其說是王命，這是大自然與人類締結的生命契約吧！

馬來西亞人比較熟悉的，應該是東爪哇的布羅莫火山（Gunung Bromo），此處有絕佳的自然風景，使得游人如蟻附膻，絡繹不絕。

布羅莫火山是座活火山。富含礦物質的火山灰，使得週遭土地變得肥沃，山區農耕常有豐收。火山，就有如豐饒之神，庇佑萬民、賜予禍福。每逢卡沙達節（Yadnya Kasada），信仰印度教的騰格爾人（Tengger）徒步登上布羅莫火山，在天亮時把米飯、蔬果、錢帛、家禽等祭品投入火山口，以祈求農耕豐收、身體健康。

在等待天色破曉之際，騰格爾人燃起篝火，圍坐取暖。

曾有東爪哇的朋友邀我參與這樣的祭典，虔誠的民眾步行數日，最后登上布羅莫火山。在步行的過程中，他們途經村莊，由熱情的村民接濟飲食，夜晚便宿在村民的屋前。

我尚沒有福報，去參與一場這麼隆重的天地祭祀。但我一直臆測想像，民眾把祭品拋下火山口之后，大地之母會要如何，輕聲道一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