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行走，谁能一眼把人看穿？人的心底都垫着一本“品人录”，凡你遇过的人或忠或奸，或善或恶尽收入册。记心重的人，账本就厚；性情豁达的，账本就薄些，或薄或厚，只在人心。

若是品茶，只眼神凝重、默咬茶杯，用心捕捉舌尖气味，近似禅坐，喝了一盏，冷暖自知。品人则不同，脑海中的声音和影像直袭而来，心心念念被故事灌满，像个久坐冷板凳的说书先生，热切盼着听众，铜锣一响开场说个活色生香。

翻开“品人录”这账本的页面，有些被撕了一角，有些沾着茶渍；有些染着玫瑰干瓣香气，有些尽是晕开泪迹，更多的是一道道算题，得失加减乘除，这沉甸甸人与事，要劳你一辈子挂在心上。在社会浮沉越久，这本“品人录”就积得越厚。于是，你开始喜欢打量、评论他人，希望被称赞：你是有道行的老江湖很懂品人。说白了，那不过是岁月垢腻积起来的成见。

因为成见，也许你发现自己常看走了眼，这就回到佛祖在菩提树下的顿悟：人要仰赖过去记忆与经验，还是专注眼前当下？话说回来，人与人若能多些信任包容，多些和平共荣，“品人录”就会一页页写满人间阳光与风景。

今年3月，我与友人坐在印度北方邦一路向东的火车上，时间及行程皆被凝固。印度火车的误点非常可怕，可怕的不只是拖延很久，而是你根本预算不到，还得在车厢里干耗几个小时。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我们几个黄皮肤的脸孔，倒是吸引了不速之客。这人自称是在职警官，剪个平头，一对淡褐色眼珠炯然有神，颇有趣味地打量我们。

他从前面车厢走过来，说是喜欢和我们聊，如是来回数次，问很多我们回答不到的问题：“你们觉得现今的中国怎么样？中国一带一路的实际情况乐观吗？中国的发展存在着什么隐忧？”

我们把手上马来西亚护照扬了扬闭嘴不答，他又慇勤问我们往哪里去？“一路向东，你们应该去大吉岭，看满山茶园，这是全印度第二美的地方。”那么，印度最美的地方在哪里？他答说：“拉达克。”

在印度，已不是第一次听闻拉达克之美了，让人心生向往。不过，实际去过拉达克的人又说，拉达克以西的喀什米尔更美，但这个地方时时都有骚乱，是个战乱频仍的人间仙境。

“外国人经过那里，遇到个什么骚乱得先把自己藏起来。”说这话的朋友叙述了他如何蜷身于车内，避开民兵检查。

喀什米尔的问题很复杂，国籍、种族、宗教……我等凡夫从未想过卷入国与国之间的领土纷争，只想拜访那里的达尔湖。达尔湖是全印度海拔最高的湖泊，由喜玛拉雅山融化的雪水注入而成，湖上建有船屋，喀什米尔人依湖而居。

听说此湖夏天开满荷花，冬天白雪飞扬，四季各有其美。悠悠天地，被湖泊与群山围绕，与世隔绝，无疑是人间天堂。如果有一天，我能到访此雪湖胜境，要将心中“品人录”掏出来，翻至印度火车那一页，用湖光山色将那上头记载的狐疑算计，淡淡地洗去。世人烦扰些什么？不如闲坐湖上，看天上白云，从这一头缓缓飘到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