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识渊博，特别喜欢旅游，常在历史课上分享他的经历，很多课外活动团体的旅游活动都喜欢找他当领队老师。高一那年，他和我们一起去玩了几天。学生策划的旅行，哪里会舒服？坐的是学生校车，去参观果园、下雨天在森林露营，也就是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因为贪玩才兴奋。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旅程，他都甘之如饴……

我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前一个凌晨午夜梦回的时候。自我12年前高中一成为他的学生以来，印象中，他从没骂过我，也没真正批评过我。但在那一场梦里，他读了我写的文章，伸出食指戳我的脑门骂我，批评我：“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你对不起你以前的华文老师。”在梦里，我垂着头，诚惶诚恐，心里却有点小雀跃。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对我生气发怒的样子。

就在我想看看我究竟写了什么的时候，结果醒了。终究只是一阵烟。

在我醒来但还没回神的时候，刹那间我想起，在上次很长时间不见面之前，他分享并念了这纳兰容若的《长相思》。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一颗心，会喜欢纳兰容若的诗？

他在新山宽柔中学的教师团队里，一直是独特的存在。他教历史科，是我们高一文商第七班的中国历史老师。我从未遇见过第一堂课就能把学生吓得屁滚尿流的老师，“我就是尖酸刻薄恶毒，又很爱面子，你们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会给你面子！”一字不差，他就是这样对第一次上他的课的学生这么说的。

上他的课，规矩还特别多。没带课本、不交作业、上课打瞌睡，这些想都不能想；考试作弊、态度不好、没礼貌，栽到他的手上，下场更是惨烈。按照他的说法，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到毕业前都不敢再犯。他出的试卷，更是大BOSS、魔王级别的，连前段班的学生都要阵亡一大半。他那张看起来非常年轻的脸庞，时时带着无害的笑容，但治理学生的手段，老练得让你怀疑人生。

老师可以给你们取别号

但是，第二堂课开始，历史课的氛围马上翻了天的搞笑。我们恍然大悟，他的搞笑功力远远高过他严格的原则啊！虽然他还是他，规矩还是那套规矩，该批评或揶揄学生时，他毫不客气，但是你们知道宋太祖是怎么当上开国皇帝的吗？被逼的！被谁逼的？被属下逼的。怎么逼的？在陈桥某一个晚上，属下趁赵先生睡着时偷偷准备好龙袍，等赵先生睡醒揉眼时，啊，龙袍怎么在朕身上了？既然你们那么想要朕当皇帝，那朕就当吧！顺便取个国号叫宋。

学校里，教副科的老师大概有7到9班学生，老师要花很长时间去记住学生的名字。他倒好，不记得学生名字没关系，老师可以给你另取名号啊！可参考日本人的方式，根据居住地或环境特征取姓名，比如山本、高桥等。诶，你头发那么长了还不剪，是要留得跟贞子一样吗？以后你改姓水井好了。

他学识渊博，特别喜欢旅游，常在历史课上分享他的经历，很多课外活动团体的旅游活动都喜欢找他当领队老师。高一那年，他和我们一起去玩了几天。学生策划的旅行，哪里会舒服？坐的是学生校车，去参观果园、下雨天在森林露营，也就是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因为贪玩才兴奋。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旅程，他都甘之如饴。

相处的时间长了，我们才知道他一直瘦削的原因——他贫血。有一次他上课到一半，突然蹲下脸色苍白，把我们吓得不轻，他缓过来之后，看我们一脸担心，他老人家很淡定：古人云，祸害遗千年，像老师这样的青年才俊不会英年早逝的。校方特意把他教的班级调到低楼层，避免让他爬上爬下喘不过气。学生常关注他的健康，逢年过年、他的生日或者平时，都会往他办公室送好吃的、他爱吃的东西和礼物，喜欢看他精神奕奕继续怼学生。

希望毒舌派杨掌门教学愉快

大学毕业后，我当了一年记者，就记起高一时，上他的每堂课习惯随手记录他讲的课和笑话在历史笔记里。学校100周年校庆时，我以记者身份去参加校友会举办安排的“再上一堂课”活动，我和其他校友坐在曾经的课室中，再上一堂他的课。他在这课堂上念了纳兰容若这首〈长相思〉。

他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谁还能在经过一程程山水、一更更风雪后，记得当初在校园里的赤子之心？当初在校园里以铮铮铁齿许的愿望和梦想，还在坚持吗？

这堂课之后，我怀揣着满心期待和憧憬，远赴中国工作和生活，这一去就三年。间中，每逢新年、节日和他的生日，我都要翻过被中国层层封闭又高筑的防火墙，以WhatsApp给他发去消息，幸好他没换过手机号码，也幸好我一直记得他的手机号码。

江西的气候夏热冬寒，那里的职场人情冷暖也一样。人离乡贱，工作再体面，薪水再高，可终究还是“外人”。那时，唯有来自亲友的短讯，能让漂向北方的游子找回自己，那熟悉的感觉和小确幸，实实在在地在阴冷的严冬捂暖了我的心怀。

今年，趁着回马过新年，我回校探访他，看着他在新办公室忙碌，还要应付跟我一样拜访他的学生，我暗自窃喜。我们聊了许久，他说他这辈子，都会在学校当老师到退休。我辞掉中国的工作以后，也在家乡的一间独中当老师。这才没几个月，我屡屡受挫，才想起他曾说过我不适合，我会让学生欺负死的。这种时候，我越发想起这位把学生治得对他又爱又恨的老师。

我回来了，人魂俱在。唯独一颗心，某一玲珑剔透的部分，始终安放着他的情谊。我还是我，一直都是坐在讲台底下，一边仰望着他一边记录书写的学生，眉眼如初，岁月如故。我在这里祝福宽柔中学历史科兼毒舌派掌门杨俊斌老师以后健康喜乐，万事遂心，教学愉快。

特约：黄晓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