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随着人的一生，无法抗拒生老病死定律。每一次采集经验，尤其走进独居老人的宅子，一次比一次揪心，无奈。每一回，聆听的不仅仅是老乡音，更多时候是他们的忍气吞声，那是遭世间人遗忘，到年老仍找不到倾述的出口。

曾在2014年至2016年之间，采集和记录过，马来西亚最后一位老妈姐的悲苦人生。她是柳姐，原名龚柳侨，采集她的那两次，听着她娓娓道出不为世人所理解，为何当代的一群女性终身不嫁的决心。柳姐14岁那年，为赚钱医治病重的母亲，离开家乡广东，随着两个老妈姐下南洋讨生活，最后选择落脚槟城。当时，她认识了17位来自同乡的女子，于是决定到七姐庙，义结金兰，“梳起不嫁”。18个姐妹，从事家庭帮佣，生活省吃俭用，7年后，合资买下一所房子，取名为“联居”，寓意“金兰联心，姐妹同居”。

走进柳姐年久失修的老屋，这是18个姐妹一辈子的心血。在客厅的一面墙上，看见一副用镜框框起来的红纸，写着不太工整的毛笔字，一问之下，柳姐说那是17个姐妹的生日日期，12年前随着最后一个姐姐离开了，怕自己老了记性不好，就将它挂在墙上，提醒自己，轮到哪个姐姐生忌，就会买她们爱吃的食物到坟前，祭拜凭吊。当下脑袋闪过一道问题，某天她走了，还有谁会替她做这件事？

不嫁决心得不到他人谅解

一个真正的广府妈姐，必须经过两个梳洗仪式，才算是名正言顺的“自梳女”。先以一桶混杂了侧柏叶与七色花的净水洗涤后，穿上白衣黑裤跪拜在观音菩萨前，由长辈或金兰姐妹主持梳发大礼，七次来回梳落至发尾。根据《顺德县志》一书撰述，早在清代，妈姐社群就出现了，基于广东顺德适逢蚕丝业特别蓬勃，需要大量女工加入生产线，由于收入客观，不少女性逃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愿屈服于封建盲婚的束缚，形成一批批女工纷纷义结金兰，立誓终身不嫁，逐渐形成妈姐自梳的现象。

柳姐的弓背，像苦难岁月留下的压迫，第二次会面，她突然念起一段当年自梳仪式上的口诀，是终身不嫁的盟约：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平安，四梳坚心，五梳自在，六梳净身，七梳金兰同心”。听了这段口诀，终于更感悟，她和身边的妈姐，只是想在那个封建时代，一心追求清心寡欲，自力更生、自主自在地生活，奈何一直得不到当代人的谅解。

一般世俗观念，女人不婚不嫁，难逃歧视不屑目光，早期更有人将这社群归类为对抗父权社会的小势力，如今年华凋零，大众又以一句“姑婆”来嘲讽，致使妈姐常反击大众的无理取笑，终老退休后，躲在“妈姐屋”避免与外界接触，平添堪怜孤寂晚年。

柳姐独守着“联居”，2017年12月18日，97岁的她终于跟17个好姐妹在天堂团聚了。对于盲婚哑嫁的不公，柳姐用“自梳”违抗，也将当时女人未成年就被逼出嫁的实情，唱进一首歌谣《月光光》。

《月光光》

月光光，照地堂，

年卅晚，摘槟榔，

槟榔香，娶二娘，

二娘头发未曾长，

蓄多两年梳大髻，

滴滴答答娶返归！

特约：张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