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一篇吴念真的访谈，尤其喜欢那段关于他的童年往事。初中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是《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的读后感；让吴念真头痛不已。成长在悲情城市的他，要找到这本书都已经是近乎不可能；不过乡亲父老都出钱出力，几经患难，最后终于买来一读，头更加大了，因为他读不懂，虽然这是公认的世界名著，大家都说的经典作品。最后他只有硬着头皮在暑假作业里面，承认自己的无知无力。

我不是因为交作业做功课，也没有父老齐心协力为我找音乐来听，不可能有这样的父老；不过异曲同工的是，在寻找音乐上做的努力。住在古老沉睡的小镇，有点像悲情城市的封闭，我最曲折的寻找音乐方式是饥饿和贪，让胆往恶边生，偷偷从婆婆的抽屉里抽钞票去买唱片。

因为辛苦买来的唱片，所以都尽量选自己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买。不过，世事也未必那么顺利的，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明明杂志上说是经典的东西，一听之下，怎么这么刺耳的音乐？

不得不承認道行淺

第一次听到现代爵士之父Charlie Parker的乐音，怎么这么刺耳啊？或者John Coltrane中晚期鬼哭神嚎的Naima，或者看过一篇北条司的漫画A Love Supreme，满怀憧憬去买了那张唱片一听——哎哟！怎么这样的？或者第一次听到Kind of Blue这张专家都说爵士经典五星佳作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受到感动，而是备受打击。虽然不用写什么暑假作业报告，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道行浅显。

另外一篇吴念真的访谈，他说年少时候读书，并不会因为读不懂一本书而说那本书闷，或者写得不好，让自己读不懂。而是带着敬仰的心情告诉自己，现在读不懂，可能以后就可以看懂了。

年少的我，幸好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活着，啊，经典竟然听不懂啊！那不是经典的错，是我历练太浅，而将唱片尊敬地放在一边；不时拿出来再听听，竟然慢慢的就听出味道来。之前钟爱的那些演奏，竟然在相较之下，慢慢失去咬劲，反而这些当初听不懂的音乐再三咀嚼下生津回甘，美味无穷。

那是年轻的时候，一旦知晓什么音乐好像很厉害，就觉得一定要听，有时候听下去痛苦得要命，而且因为心疼花钱买了的唱片到很浪费，所以还是吞口水听下去。尤其那些在书上读到的，描述得很有趣的；各种理论支撑的，背后故事丰富的音乐，我都巴不得可以全部一听，结果买了好多的Pierre Boulez、Stockhausen、Anthony Braxton、Cecil Taylor、Captain Beefheart、John Zorn等，什么都乱买一通，然后生吞硬噬的听了一大堆。

慢慢培養自己的口味

吴念真认为，阅读在到了一个年纪之后会变得简单，我觉得聆听也是。人生经验比较多了，就会懂得如何去聆听，想的面向也多一点，不同种类的音乐的审美观不尽相同：摇滚吉他运用扩音器回响来制造音响效果，爵士乐不在乎所谓的错音，古典音乐蕴藏的是演绎的内涵，实验音乐追求创意上的延边。

上了年纪也有个好处，不会太坚持一定要听完或一定要“懂得”什么音乐。年轻时已坚持过阅历过，慢慢培养自己的口味，就像音乐家找到自己的声音一样：这个世界充满各种各样美好音乐，不过还是得找出那个属于自己的发声。

上了年纪，慢慢就知道自己有缘的和隔缘的事物；况且时间也越发宝贵，耳朵口感不得不承认也迟钝了。如果说完全就不吸收新的事物新的音乐，那倒不尽然；完全排斥新音乐新事物，对音乐家来说毋宁是艺术生涯的死刑。

不过，当经历了许多之后，懂得分辨喜好和新奇，刺激和品味，潮流和内涵；也可以剩下许多时间，直接了当找到可积累的材料和灵感。近年来还是为不时找到喜欢的音乐而赞叹生活美好；也为逝去的口味行使断舍离。更令我开心的是，为年轻的朋友介绍美好音乐时，勾起深厚记忆，回甘生津。说来说去，就是在说老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