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任平:香港行:爱在深秋 | 中國報 China Press
  • 告别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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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任平:香港行:爱在深秋

    风在咆哮,车子正在离开赤鱲角机场。他蜷缩在车的前座司机旁边的位置上。傍晚,七时半,天开始阴黯,每分每秒暗那么一点点,不经意的一点点,累积的黑暗便有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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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掩映,他与朋友一起进入这个700万人口的大城。他是王赓武的学生,与薛觉先、马师曾的弟子门生有约,正着手撰写香港粤剧史。

    车子慢速行驶,气流从风口流入,车里车外的人五官难辨。暮色苍茫,窗外的街道喧哗不止。南京条约,五口通商。雷声乍响,闪电裂帛。制服警察,城市黑侠,蒙面超人,救援人员,有色水炮,胡椒喷雾。“个人”走进“群体”寻找勇气,跳过地铁出入口栅栏的力气,烧银行提款机的戾气。

    挡风玻璃的雨滴,像一串串散落的珍珠,车子徐徐走进雨阵。车里的光碟播出《爱在深秋》,八十年代香港的谭咏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车。深秋香港,“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会分手”,阿伦预言似的唱出了大陆与香港的关系。爱情话语也可以既含糊又清晰,像当年法国犹太裔人诺查丹玛斯的诗散文。黄子华的“栋笃笑”以婆媳关系,比喻大陆与香港的龃龉,市井了些,可不无道理。

    活生生殷鉴


    然后他看到自己蜷缩在街的一角,双手紧抱着头部。来不及说明自己来自马来西亚,叫嚣声、吆喝声与滂沱大雨把他的身份淹没。有人企图把一盏红黄绿交通灯撬下来,有人在下水道寻找被冲走的竹竿与雨伞。许多人奔跑,追赶,企图找回星散了的三魂七魄。不能跌倒,跌倒就得捱揍。你看不到别人,别人看到你,他们不踩你不踢你,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群众的热情还是群众的兽性,谁分得清?

    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不明白自己怎样从车子被拖拽出来。他听到陈百强唱“人像木偶,我人像木偶”,脸贴地面,侧面晃摇看到徐小凤的黑白波波裙,梅艳芳戴着一顶奇异的帽子将冰山劈开,林子祥高八度的嘶喊,黄家驹在昏朦的灯光下轰然坠地,群众蜂拥而上争着围观。夏韶声追悔父亲空凳,邝美云回应再坐一会。时间来到九七回归,美裔华人歌手顺子唱回家,翌年金融风暴爆发,他的脸部受伤,㷫合合,血流披面,仍看到索罗斯扭曲的近乎狰狞的五官。

    他躺在地上,呼吸困难,被舁上救护车,他想到薛觉先、马师曾、红线女、任剑辉都曾向昆曲学艺借镜……一路颠簸,被送到铜锣湾东华医院。病榻上方的灯光很亮,燃油弹的火焰灼亮,虎门销烟的大火更亮,林则徐被贬黜新疆,中国沦为半殖民封建社会。当年英国是以贸易逆差找清廷麻烦,2019年美国也以贸易逆转与中国算账,应合粤语俗谚:“桥唔怕旧,最紧要受”。2003年非典侵袭香港,多少人送院,那时的危城团结,今日的危城撕裂。

    他决定提前返马,要见的人见不到,他们可能躲在屋子里考虑着移民,或者为当天的粮食忧心。会面有意义吗?一个大马公民在2019年的深秋能做些什么?国内的群体正在鼓吹一种“排他性团结”(repulsive unity),以数量为正义,简单而夸张。用勒庞Gustave Le Bon在The Crowd 里的话:“群众只会干两种事,不是锦上添花便是落井下石。”香港是活生生的殷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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