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啃日子──開車時,我在想什么?
從家裡開車出去,沿途是屋是樹是山,綠地藍天,有時覺得自己住的地方真好。好景總是不長,近年發展建設像黴菌滋長,阻止不得,速度也慢不得。山坡如長癩痢似的,樹林一塊接一塊消失,最后裸露整片黃土。接著,路的兩旁聳起泥石高牆,儼如嚴肅又冷酷的守衛。我常仰望兩側青山,卑微地感受著它的靈氣(就當作它有靈氣),如今青山不再,我則同情山上新蓋的豪宅,更似守衛森嚴的監獄,住在裡頭的人是有多開心呢?
前方的收費站,那是多麼令人討厭的收費站。這條是雪隆區車流最多,也是收益最高的大道,幾年卻要調高收費一次,而來回的費用幾乎是一餐。收費站的人員戴上防滑手套,手肘下還壓著皮墊,這是一份收錢收到手軟的工作。想一想,如果一隻像哥斯拉的龐然巨物路過,不偏不倚踩在收費站上,那就世界太平了。這樣想一想,獨自開車的心情瞬間分外愉快。
雖然這是一條收費的大道,但不保證不塞車。為避開塵囂,我習慣抄小路。這個城市越絢麗則越擁擠,我總想在多彩之中尋找一方空白,讓精神得以舒緩,偷幾分閒,欣賞綠蔭下那道溫柔的光。大道上的車是狂奔抑或滯留,我只按自己的步調和心情前進,日子不活在別人眼裡。
有個朋友曾告訴我,一次他開車時,他的母親在車裡睡著了。長長的一段路程,他小心翼翼轉著駕駛盤,謹慎地拿捏踩油門的力度,越過窟窿,碾過路墩,他的母親仍像熟睡的嬰兒,沉沉地睡到家門口。他說,他那時在路上體悟到一個道理,開車技術不在于多快,而是讓坐在車裡的人舒服。他回到家門口,輕輕搖醒母親的那刻,是那年21歲的他,開車以來最富滿足感的一次。
這時,一輛車子從我后頭超車,和我擦身而過,急速向前奔去。我偶爾也會開快車,通常都為了急事,一是人有三急,另一則是家有急事。那年我在辦公室裡寫著稿,忽然手機響起,另一端是我泣不成聲的姐姐,一字一字艱難地告訴我,母親的心跳停止了。從我當時的位置到醫院的路程近四百公里,我一路車速一百八十(有時是兩百二十),煎熬的兩個小時多,只見得母親空洞的眼睛,卻沒有一句告別的話。我擔心每個開快車的司機,他們一定有他們的原因,我真希望他們一切順利,並願意給他們讓路。
小路始終要銜接大路,才能繼續往目的地前進。出路口時候必須看仔細,一個盲點就會誤事,而多數盲點都是看不見離自己最近的車子。好比平日得先聽清楚別人的話,看清楚情況才好開口發言,盲點總是誤事。
開車時,我左思右想,有些事想通,有些則想不通。這麼神奇,搭過我車的人,從不知道我在車裡想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