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故事.慈母“心經” 嚴中不離溫柔! | 中國報 China Press

主題故事.慈母“心經” 嚴中不離溫柔!

特約:周博華
圖:作者提供



母親在周博華心中永遠佔有絕對地位,為人妻為人母后,周博華都一樣孝敬母親,樹立好榜樣。
母親在周博華心中永遠佔有絕對地位,為人妻為人母后,周博華都一樣孝敬母親,樹立好榜樣。
“心中的母親,另有溫柔,尤其是歌聲,總是縈繞我的腦海中。”~~周博華

我很少直接這樣寫有關我的母親,應該是我和母親之間的感情,總是比較含蓄。

自小,就覺得媽媽是一個堅毅剛強的能幹女性,父親困苦時,她跟著忍耐吃苦,任勞任怨;父親打拚事業時,她從旁協助打理父親的所有事務。我和姐姐們的童年,也在那時候被母親訓練獨立。

母親那時候要為一間工廠雕字模,時常趕工趕到三更半夜;另一方面,又得時常陪父親出外埠公幹,我們三姐妹放學回家後,就由大姐照料日常生活,然後自己溫習功課和玩耍,而母親也總堅持一定當天去當天回。印象最深刻的是,晚上若父母還未回來,我便會搬一張椅子在露台等候父母,這樣的日子大概也過了兩三年,那時候我大約6、7歲。



離家,躲到樓下花園

小時候,母親雖然工作忙碌,但對孩子的課業管教相當嚴厲,每次,當我們考試不及格或調皮,準被母親以籐鞭伺候,而且是不準逃離她的面前。

有一次,忘了自己犯了什麼大錯,氣得母親使用家法,卻被大姐護擋,結果兩個人都被打。後來,母親一氣之下,拿了我幾件衣服丟到門口去,揚言要趕我出門,當時我雖然年紀小,卻也不甘示弱。那時候我們還是租房子,樓上樓下不同住戶,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傲然跑到樓下花園躲起來不回家。過了一會兒,大姐趁母親在廚房忙活時,偷偷跑下來把我帶回上樓,並把我藏在佛台下約一兩個小時。其實,精明的母親早有預謀,原來是她吩咐姐姐把我帶回去的。如今回想起來,不免覺得啼笑皆非!

然而,母親另一面的溫柔,尤其是歌聲,總是縈繞我的腦海中。小時候,一個月總有兩三次回父親老家檳城或出外遊玩,一路上,一家人的歌聲,就在你唱我和洋溢著和諧的氣氛中蕩漾,我的唱歌細胞,也或許就是那時候培養出來的。

母親年輕時算得上是一名文青,而且活躍於唱歌、演話劇等等。母親說,小時候家境不是很好,又有11個兄弟姐妹,所以能讀書的機會不多。母親好學,讀書到初中就被迫停學,後來,約17歲那年有機會進入馬來亞圖書公司當店員,就沒放過看書的機會,所以那個時候,增長了許多知識。後來,她也曾加入當年相當活躍的“學生週報”團體,直到與我父親相識到結婚。

譜曲〈心經〉,媽媽的預知…

18歲那年,母親在一個機緣巧合下,被安排迎接一位來自中國福建,曾在檳城極樂寺駐留一陣子的法師。法師是來吉隆坡觀音亭當住持,第一次來到由母親負責迎接,他就是後來我們的皈依法師伯圓長老。

佛法因緣就由此開始,師父的福建口音甚濃,一般人都聽不懂師父的華語。不知為何,母親聽了就懂,也因為這樣,每次開示時,師父就邀請母親為他翻譯,前前後後,母親跟隨師父開示說法約一年多。

在我6歲那年,母親帶著我們三姐妹,到伯圓長老的新道場湖濱精舍皈依佛法僧,那是我和佛法正式接觸的開始。而且,從那時候起,母親就時常告訴我們一些佛教歷史和故事,所以正確來說,我對佛法的修持是受母親的耳濡目染。

有人問母親:“您不覺得應該讓孩子長大後,自己選擇宗教會更好嗎?”母親總是回答說:“如果我們已經懂得判斷哪個宗教可以教育孩子,輔導孩子向善,為什麼不能為孩子先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呢?至於將來,他們若真的另有選擇,我也阻止不來的。”

這個教育理念對我後來影響至深,所以,當我的孩子滿月時,我就帶孩子皈依三寶了。

十幾歲時,有一次母親提醒我多念《心經》,我轉個頭就忘了;隔了兩年後,母親一再提醒我,我才恍然記起。直到1996年,因為星雲大師來馬做八萬人弘法大會的因緣,我譜上〈心經〉這首曲子,後來,因這首佛曲而結下了更後期的許多機緣,我更驚訝於母親的“預知能力”!

上輩子結來的緣

年輕的時候,從中學到畢業後成為歌手之前,我結交的同學和朋友,母親雖沒干涉,卻用了一種大家都覺得舒服的方式,來處理家長和孩子之間的關係。

比如,有時候我們要外出到朋友家過夜,若父母因為擔心而不斷地反對,可能會引起一些反彈。所以,母親就會以邀請同學朋友回來家裡的方式,一來可瞭解身邊的朋友,二來不會壞了母女間的感情。

所以,我身邊的朋友和我母親的關係,到最後也變成朋友,有時候朋友來不是找我,而是找我母親聊天。

我總相信這一世的母女緣分,是上輩子帶來的;也許,我未必是母親眼中最孝順的孩子,但母親永遠是我最敬重的人!

歲月雖改變了容顏,但改變不了母子情感。
歲月雖改變了容顏,但改變不了母子情感。

特約:周金亮
圖:作者提供

世間最遙遠的距離 投不進媽媽的世界

“是媽媽的世界拋棄了我們?還是我們的世界背向了她?
”~~周金亮

媽媽82歲,幾年前脾氣很壞,喜怒無常,雙掌關節慢慢變得僵硬,經醫生一再診斷,證實患上柏金遜。

從此很多時候,我們都難於瞭解媽媽的悲歡。

我們不斷地想,是媽媽的世界拋棄了我們?還是我們的世界背向了她?

我們小心翼翼陪伴她老人家,卻也粗心大意有所忽略。

比如:每天早上我們一起吃早餐;午餐,我們打包飯菜,忙的時候,媽媽就一個人默默地吃;多數的晚餐,我都在外面用,這裡吃、那裡吃,晚上回到家,媽媽已經上床,一天就這樣過去,我們以為責任已盡,一切慢慢變成理所當然。

只在意孩子吃的!

但是我們都忘了,媽媽年輕健壯的時候,每天一早逛菜市,買了兩餐的菜肉蒜頭辣椒姜,跟著就是兜兜轉轉大小食攤檔口,順便打包馬來糕、魚丸燒賣、油條糖水,就是怕我們一天漫漫長但是滿懷空空蕩蕩,夜宵時分更是領頭帶著我們幫襯咖啡奶茶泡得香濃的街坊茶檔,我們津津有味吃炒粉、雲吞麵、Nasi Lemak、烤麵包,每一次她都沒什麼吃,就只是一杯“茶絲”,然後掏腰包爭著付錢。

我們也都沒有想過,為什麼早上不能夠陪她到早市場轉一個圈,讓她買一些小吃;午餐伴著她邊吃邊談;晚餐讓她看到回家吃飯的我們;臨睡再來一杯奶茶,難道我們不知道這一切,就是老人家一生最後的期望。

我們更加沒有想到,一年前,媽媽半夜起床不小心摔倒,大腿上端骨裂,手術後,再也無法如常行走。

摔倒後,加速封閉…

從那一天起,所有的時間,媽媽除了躺在床上,就是坐上輪椅,任何一切我們想要做給媽媽的,好像都已經遲了。

比如:早上扶著老人家到早市場轉一圈;午餐伴著她無所不談;晚餐時分回家吃飯;夜晚,安撫她上床。

這些我們做兒女輕而易舉隨手就可以做的事情,都因為媽媽那一次摔倒而變成了一個我們遙遠的夢。那一次摔倒,更讓媽媽加速走入她自己的世界。很多時候,媽媽會靜默一個早上、或者大聲呼罵一個下午、偶爾哀歎自憐一個晚上。

我們所有的關懷和慰問,都無法減輕和舒緩媽媽的哀傷。

若時光能倒流…

今天,平靜的時候,媽媽會說:讓我去死吧!在這裡拖累著你們,我真的過意不去;悲憤的時候,她會敲打著自己的腿說:這條腿沒用了!我做錯了什麼,以至上天如此對我?當她在自己的世界遊走的時候,自言自語的,全是她所有的回憶,從童年、婚嫁、為人媳婦、為人妻、為人母的一切一切。

媽媽每一天都必須吃藥,吃醫生配的藥,六七種不同顏色、不同功能的藥,媽媽每一天吃藥都會大吵大鬧,一邊喊苦,一邊拒絕吞嚥,還經常出其不意揮手掃落藥物。經過了一年的時間,吃藥好像已經失去了意義,都82歲了,不是嗎?

我們做了一個決定,我們只想媽媽快樂一點,與其每一天看著媽媽被難於下嚥而又對病情毫無正面作用的藥物折磨,為什麼我們不可以餵她吃豆腐花、龜苓膏、布丁、糖水、涼茶、木瓜、香蕉?至少,我們看著她一大口一大口不費力地吞,一面笑,一面大聲大聲地說:好吃、好吃,謝謝你們啊!

是的,82歲了!媽媽,你已經行動不便,我們已經不能說:“還有時間,改天我們一起去旅行!”

我們更不要你苦到盡頭,而我們都知道,要回饋你的愛很簡單,就是:時光倒流。

母愛從不在生命中缺席 寸草春暉

特約:傅承得、周若鵬、汪素玲
圖:作者提供

一個女人的芳華老去,換來下一代人的茁壯成長,猶如陽光照耀小草,生生不息。寸草春暉,何以回報……

壽宴晚上舉行,下午四姐弟敬茶拿紅包後合照。 左二為傅承得。
壽宴晚上舉行,下午四姐弟敬茶拿紅包後合照。 左二為傅承得。

用我的笑臉,換母親的笑臉

“我們也是媽媽種的南瓜,在清寒困苦的環境,受她的恩惠順利長大。”~~傅承得

媽媽深怕麻煩親友,所以上一回為她大擺壽宴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們每年都要辦,她每年都拒絕。這回,是她的八十大壽,二弟好不容易才說服她。結果是不請酒樓,就在家門前馬路上搭帳篷用自助餐。大日子靠近了,媽媽有點緊張。大姐、二姐、二弟和弟婦都是心思縝密的人,擬定邀請名單、向她報告菜式、帶她去買新衣、分配工作、訂購生日蛋糕與紅蛋紅龜粿等,力求完備,讓她放心。

安裝帳篷時,二弟督工;擺放桌椅前,他拿起掃帚清理馬路。晚上七時,貴賓陸續光臨,媽媽穿梭其間,笑顏璀璨。間中老天下了陣雨吹送清爽,因為知道她走過的路艱苦坎坷。

切蛋糕與敬茶儀式由我主持,餘興節目我負責一項:唸出代我們姐弟寫給她的〈媽媽種的南瓜〉,再由大姐英譯朗讀。宴會圓滿結朿,剩菜吃了兩星期,剩酒留待下回合。媽媽微恙十多天,全家回味了大半年,談起猶有笑聲連連。媽媽身體硬朗,天天做早操練真氣,駕車甚快,健步如飛。烹飪是她最大的樂趣,她好香辣好鮮魚,蝦和肉是煮給孩子吃的。最近她說:“你真幸福,還有媽媽煮給你吃!”我笑而不答。寫在臉上的答案,不識字的媽媽一定讀得懂。

愚騃如我,最近才領悟,原來“孝順”,是用自己的笑臉,換母親的笑臉。

我真想跟她說:媽媽,您要健健康康,再煮三十年哦。

媽媽種的南瓜

母親節寫給母親,也給天下的母親

媽媽在屋後的泊油路旁
用鐵罐栽種幾株青翠
有班蘭、九層塔、麻瘋柑…
最近是一株南瓜
用洗魚的廢水灌溉
以蔬果的殘餘施肥

南瓜辛苦攀爬枯技
靠半天的日光伸展
在貧瘠的泥土成長
最後盡它最大的努力
結出美麗的果實
報答養育的辛勞

我們也是媽媽種的
南瓜,在清寒困苦的環境
受她的恩惠順利長大
讓我們也把自已
熬成一碗濃濃的湯
給她補中益氣,溫暖回甘

不龜手之藥--寫給八十歲生日的媽媽

古人冬天漂洗絲絮
寒冷的河水,如刀似劍
鋒利的刮破手指
紅紅的血沾染白白的布
盛開一朵又一朵
艷麗的牡丹
但有人擅長調製
不讓雙手龜裂的藥物
不受傷害,避開痛楚

我們的媽媽當小販賣叻沙
七早八早起身
七晚八晚入睡
前後十八年
長期切菜、煮湯、洗碗筷
十根美麗的手指
像太陽曬乾的泥巴
皮裂、肉綻、血流
很多、很多年後
她口中才吐出一聲:
“痛!很痛!”

很多、很多年後
我們也走過了風風雨雨
這才真正瞭解
她為孩子吃了多少苦頭
我們也努力用心調製
不讓手指龜裂的藥物
也多陪伴、照顧她
多順從她的心意
讓她舒適、健康、快樂
讓她美麗的臉上
永遠盛開一朵又一朵
艷麗的牡丹

周若鵬與媽媽汪素玲以前的合照。
周若鵬與媽媽汪素玲以前的合照。

媽媽的媽媽,當我是個寶

“久而久之,外婆和兩個孫子也無法離捨了,在一起生活了好久好久,甚至比媽媽更照顧我們。”~~周若鵬

我有記憶以來,外婆好像就在我身邊了。外婆,是媽媽的媽媽,媽媽的媽媽就是覺得媽媽長不大,儘管我媽媽已經當媽媽了,還認為她不會照顧我,硬要出手相助。外婆對我媽沒信心的事,是三姨偷偷告訴我的。

外婆從小照顧我和弟弟的起居,一直到我們上小學,她還是和我倆同房。我猜想她並非完全對女兒沒信心,必然是因為疼惜,不想女兒太操勞。久而久之,外婆和兩個孫子也無法離捨了,在一起生活了好久好久,甚至比媽媽更照顧我們。當時一切的依賴都理所當然,不懂得感激什麼,只記得外婆常常做飯,煮的食物特別好吃,比如她自製的叉燒,至今全球無人能及。

十年付出,不掛於嘴邊!

媽媽知道我們愛吃,約略學了一下,印象中做了幾次也就不了了之。還有姜酒豬腰,不知為何要在豬腰上割出方格紋路,看起來很像小小的輪胎,於是我們開始把它叫做tayar。我小時候體弱,三不五時外婆和媽媽都會為我燉補品,我最喜歡雞精和高麗參,長大後都沒人理我了。

小時候第一次做噩夢,情節恐怖得至今仍歷歷在目。之後晚晚將睡之際都害怕非常,只有看著外婆才能安心入睡。這事外婆不知道。上小學後自尊心開始變強,而外婆還是把我當寶寶,偶爾調侃我長得不帥之類的事,我生氣得不得了,獨自跳繩洩憤,後來揮跳繩擊打牆柱,卻反彈鞭打到自己。這事外婆大概也不曉得,不過媽媽知道我生氣什麼,責罵我一頓,說外婆最疼我了,怎麼發這種脾氣。當時我不特別覺得,長大回想才覺察那親情之深,這種疼惜不是掛在口邊的,而是以十來年的歲月付出。

後來外婆回去故鄉居鑾,是因為她年紀大了嗎?還是覺得我們長大了,再也不需要她?此後,除了過年過節回鄉,就鮮少見面,不知怎的便生疏了。後來外婆患了癌症,我記得去她家探望時,她精神奕奕的出來迎接。媽媽、三姨後來說外婆的膚色變黃了,我其實不覺得,外婆就好像平常似的。我們回隆不久,某日媽媽接到一通電話,跌坐椅上失聲痛哭,我看著,知道外婆走了。

很多年後,再上一炷香

外婆的喪禮我記得,難過得最明顯的是小舅。我和小舅不熟,只知他事業一直不順利,外婆一直很牽掛、很照顧。小舅熱淚盈眶,拉著我指著靈柩內安躺的外婆:看啊,你外婆在流淚。

之後我一直沒再回去居鑾,甚至連外婆靈位在哪裡也不知道,媽媽也沒特別提起。幼時對我那麼重要的一個人,漸漸淡忘。一直到近年受邀到居鑾演說,才特別回憶起幼時照顧自己的外婆。問過三姨,告訴我外婆靈位設在德教會,我依著號碼在一排排的靈位中,找到外婆。我上香,在靈前站了一下,想想印象中的外婆,也對她說說近況。

我原以為外婆的恩情是無從報答了,心中一陣唏噓。那時,電話突然響起,是媽媽來電了。

舊式媽媽開明養子育孫

“她雖是一個舊時代的女人,但卻不封建,不重男輕女,態度開明。”~~汪素玲

好友龍鍾對九十歲的老母親至孝,照顧得無微不至,使我感觸頗深。我母親已離世21年了,撫心自問,她在世時,我有這麼孝順嗎?

我們這一代人,愛不輕易說出口,更何況是母親那一代。在家中我上有兄姐,下有弟弟,可是大家都知道母親是最疼我的,這並不需說出口,行動代表一切,兄姐也視以為然,因為他們也一樣寵我。

小時候父親在外地工作,很少在家,母親為了幫補家用,也出外打工。鄉下的孩子都是自己照顧自己長大的,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等到孩子長大了,家境漸佳了,母親不必為打工忙時,又輪到孩子離家了。中學畢業後,我第一次獨自遠離家門到吉隆坡工作,母親是最不捨和放不下的。她偉大之處在於對我的信任,沒有阻攔我,讓我自由高飛。在六十年代對於一個舊式女人來說,她的開明態度難能可貴。

為顧外孫,華語也學會了!

在首都工作那些年,每當我有假期回鄉時,她是最興奮的一個。我一下火車就可看到她的身影,從未錯過,身為遊子最感動的莫過於此刻。回到家中,不必說出口,家鄉美食就會出現在眼前。當然有相聚就有別離,這些情景重覆又重覆,直到我結婚安定下來。

我有了兩個兒子後,母親一年裡有好幾個月住在我家,幫忙我照顧孩子。我想那十多年是我們母女最親近,也最親密的日子。

母親不識字,卻會說好幾種方言,後來為了和我的孩子溝通,她華語也學會了。我的大兒子周若鵬是她的心肝寶貝。記得兒子上幼兒園時,她就和一班奶奶團在校外守著,直到放學。她不止一次對我說,不知為何她就是惦記著他。

老二若濤小時候總是哭鬧不停,不知有多少次她抱著他,三更半夜和我們一起去找醫生,醫生總是說沒事,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為什麼哭。這些點點滴滴,母親都和我們同在。

林韋地與媽媽站在一起,兩者幾乎同個餅印,清秀中帶著書卷味。
林韋地與媽媽站在一起,兩者幾乎同個餅印,清秀中帶著書卷味。

把老媽當女友 不忘給個贊!

特約:林韋地
圖:作者提供

“人長大了以後,就開始明白要把老媽當成女友來哄的人生真理。”~~林韋地

好像自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母親節這一回事。

在台灣唸小學的時候,母親節都會被慎重對待,學校的相關活動很多,要買康乃馨,要自己剪貼、手繪,製作母親節卡片,寫上感謝媽媽的話。相比起來,父親節似乎就沒太多人注意,有點被冷落了。

在我家,母親節還有另一層意義,因為金牛座的老媽生日也在五月中,所以,我們都會將她的生日和母親節一起慶祝。對孩子而言,這二合一的好處是可以省下一個禮物,當然,感覺上似乎也變得更重要一些,但如今回想起來,好像也沒有很特別地幫老媽如何慶祝過。

送禮,在乎孝心

人長大了以後,就開始明白要把老媽當成女友來哄的人生真理,要每天傳短訊給她說一聲早安、一聲晚安;要時常打電話給她噓寒問暖;要每天看她的面子書幫她按讚,說她拍的照片好棒;要稱讚她的新髮型好看;要說她的新衣服買得好划算;要知道她的好朋友們是誰、閨密是誰,和她們吃飯要好好巴結,請她們在老媽面前美言幾句。如果她工作太累,要給她加油打氣;如果她不小心跌倒了扭到手,要給她拍拍和惜惜,要用力打地上說都是地板的錯。最重要的是,面子書也要常常上傳自己和她感情很好的合照,放閃給大家看!

只是,即使是情人節也是無為而治的我,在過節給驚喜這一項目中,實在是沒有太多建樹。記得年輕的時候,曾有一位長輩教我,可以在母親節的時候,刷卡買個小小的名牌包包送給老媽當驚喜啊!那時我說,我用老媽給我的信用卡買名牌包包給她,到最後她還是要自己還錢啊!長輩說,就算我花老媽的錢買東西送給她,她也還是會很開心的。媽媽真偉大。

老媽比我孝順,外婆有福氣

和我相比,老媽孝順得多了!從台北搬回檳城以後,每一年的母親節,老媽都會叫大家庭的每一個人回家團聚,和外婆一起吃一餐,幫外婆慶祝母親節。母親節就是一個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日子,而“母親”就是大家回家的理由。

外婆人生的最後十多年,都有老媽陪在身邊,老媽的面子書大頭照,很長一段時間也是她和外婆臉靠著臉的合照。外婆晚年時因為輕微中風,言語表達能力不是太好,常叫不出兒孫輩的名字,或是叫錯,然後就會很焦慮。老媽總是在她身邊輕拍她的手,叫她慢慢地講。這樣的對話,在我印象中重複了無數次,深深地刻劃在我腦海裡。

外婆過世也數年了,而隨著時間過去,老媽也漸漸接近她回到馬來西亞那年的外婆年紀。老媽常說自己老了,但我覺得其實她的頭腦還是很好,思緒還是很快,有著堅定的意志,一點都沒有老化的跡象。

平安壽子在《兩個人的老後》這本書裡說,男人退休以後就變成一件大型垃圾,在我看來,女人確實是比較長青,特別是當她們扮演母親的角色時,往往是維繫一個家庭的精神靈魂,如《百年孤寂》裡的易家蘭,一個家庭因為母親而得以存在。

現今,老媽看門診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有時間就和她的真愛出國旅行或品嚐美食,或到處趴趴走,拍不同顏色的飛鳥。在為事業和家庭努力了幾十年之後,開始會尋找和享受自己的人生樂趣。

只是,老媽診所的病人還是很多,而我也總和她說不要這麼早退休,工作有益健康。

出於母愛,為孩子站台

去年年中,老媽和我一起出了一本書,名叫《兩醫之間》,從此之後,在醫生和母親以外,她又多了一個作家的身分。

老媽在當醫生和扮演母親角色時絕對自信,但對於當作家這回事,她是非常心虛的。基本上,老媽應該也只是出於母愛,所以幫書不怎麼能賣的兒子站個台,以壯大他聲勢。

去年七月,老媽在KLCC書展登台,第一場還顯得很急促不安;八月在新加坡草根書屋和兒子對談,被捉弄時也偶爾顯得有些無奈。

過後回檳城時,她真愛幫她辦了自己的書友會,才開始找到樂趣。今年年頭,我和她一起去吉華獨中給講座簽書時,她已經自信滿滿、神采飛揚了。

“望父成龍,望母成鳳”,一直覺得老媽有很多潛力還沒有發揮,期待她給我們更多驚喜。然後,我剛收到老妹從吉隆坡傳來的短訊,說老媽在張惠妹烏托邦演唱會裡跳了一晚,跳得太High,全身濕透,都是汗水!

我六歲,抱著心愛的洋娃娃,坐在妳身邊。當年妳44歲。
我六歲,抱著心愛的洋娃娃,坐在妳身邊。當年妳44歲。

那些有妳無妳的片段 十年茫茫

特約:方肯
圖:作者提供

“我出版了第一本書,妳很高興,好像我總算幹了一番大事業似的。”~~方肯

曾以為生命很長,我便不擅計算分秒,或預測未知的憂苦,以及霎時如燈火熄滅的妳,消失在我生命裡。

我仍常夢見妳,那是我們如今唯一見面的場所。有時,還有父親。迷糊間,總疑惑你們是否還在?於是午夜常夢醒,便難再眠。

緣分止後,才知僅有那麼短。妳走得那麼早,而我當時又年輕,為妳做過的只有那麼少。

妳樂見我寫作,這可能因為父親也是寫作中人,妳希望所謂的遺傳能繼承下去。

初中時,我的文章首次見報。我懶洋洋地告訴了妳,豈知妳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馬上拿起報紙帶著我,到父親面前請父親“指點”。父親戴上老花眼鏡,讀過那短短的幾行字,說:“年紀太輕,還需增加閱歷。”而妳只說:“別取那些奇怪的筆名,爸爸為妳取的名字‘方肯’多好啊!”

我聽了妳的話,再也不用其他筆名。

離開老家到首都當記者,我和朋友住在一個大房裡,空間還算寬闊,大床、兩個太空衣櫥,基本該有的都有。妳來到我們的房裡,就皺眉了:“一張桌子都沒有,怎麼寫作?”

我向妳解釋,筆記型電腦擱在床上,我坐在地上也可以寫作。

妳還是堅持:“寫作是長時間的,坐姿很重要。”

妳是我最認真的讀者

後來,我出版了第一本書,妳很高興,好像我總算幹了一番大事業似的。有一夜,我在公司加班,接到妳的來電,妳說妳終於看懂裡頭的一篇故事,問我妳的理解對不對。我感到不好意思,我那些少作如此輕飄,讓妳費心閱讀真是見笑了。我只是嗯嗯呀呀地回應,不多說。

書本出版不到一年,妳走了。前一夜,姐姐來電說妳想我快點回去,給妳抹身清潔身體,若讓醫院的護士來做要收費,而且做得不如我。來不及和妳說最後一句話,今生就永遠錯過了。

送妳入土前,我在靈柩裡放了兩本我的書,若妳有空可以再看看,打發時間,或借給別人看。

別後,才知對妳的依賴

我是老么,常讓妳牽掛,怕沒人管我,又怕沒人照顧也不懂得照顧自己。妳走後的那幾年,妳就常入夢,回到我們的家裡,對我斷斷續續嘮叨著“要堅強啊,要長大啊”,然後又依依不捨地離去。

我以為我很大了,大得可以隨意闖蕩,無所畏懼刀山火海,而妳走後,我哪裡都去不了,自己其實從未長大,心中極度慣性依賴妳的存在。

那幾年,我常想,如果我早一點認知癌症的嚴重性,漠視妳平靜而淡定的外表,回家照顧妳,是否能遏止妳的癌症復發?如果妳在醫院的最後那幾天,我都好好在妳身邊待著,把所有工作一股腦兒全放下,我們會不會有個圓滿的告別?每次想到人生沒有多少“如果”,也沒有重來,我就只能沉溺在悲慟裡,不能自拔。

用書寫把妳記下

曾以為十年很長,像一條不見源頭或盡頭的河,不知從何處來,又不知終流何方,只聞潺潺水聲。

一晃眼,妳走了十年。我人生許多重要大小事都在這十年,每個場合,每張合照都少了妳。我的背後沒有山,我必須在廣袤的荒蕪地帶往前走,迎著風,哼著歌,給自己壯膽和鼓勵。人生不再容許我是個愛耍賴的老么。妳曾說過,沒有父母的孩子最不容易,沒想到有一天我就成了其中一個。

如果妳還在,今年就七十一了。

如果妳還在,妳或許可以常通過面子書知道我的動靜,看看我拍的照片,跟誰合照,然後留言幾句,提醒我早睡早起,別亂吃零食。妳或許會在面子書貼上今天的風景,寫寫對我們的叮嚀,轉貼妳喜歡的歌曲。妳或許看了面子書的某些信息,會煞有其事地打電話給我,提醒我泡麵汽水不能混著吃,腸胃會爆炸之類的事情。

十年,我僅能以書寫把妳記下,對妳的離去釋懷。如今,我卻慶幸先走的是妳,因為我不忍生養我的妳,還要送我走,獨守喪親後的寂寞與悲哀。

妳比從前更貼近我的心裡,仿彿是我生活的全知,妳超越了肉身的限制,無需電話或見面,就可知道我的心思與行為,隱約在我耳邊腦裡叨唸,讓我不得不好好做個人,比身教、言教更有效。

我不願否定靈魂的存在,誠如我不願否定妳已在宇宙中完全消失。我仍然希望能再見妳,可能在某個轉角,或某個朦朧的黎明。我們無需對話,霎那相見,足矣!

黃曉玲與母親一同逗「毛小孩」為樂。
黃曉玲與母親一同逗「毛小孩」為樂。

在媽媽心中 孩子永遠是孩子

特約:黃曉玲
圖:作者提供

“活在她心裡的我,還是昔日那個愛哭鬧的皮小孩,不曾長大過。”~~黃曉玲

一個燠熱的週末晚上,母親和我一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觀賞電視的綜藝節目,而我則埋首於小說中。正讀得入神,忽然有一隻手搭了過來,停在我腦後。我有點不高興地扭轉頭,卻見母親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小聲說:“你有白頭髮。”

我半開玩笑地說:“我也老了啊!”母親沒有笑,而是像藏起什麼不見得光的東西那樣,邊撫順我的頭髮邊說:“千萬別拔,拔一條會長三條。”我忍住笑,知道她接下來的話題就是圍繞著如何根治白髮,果然:“隔壁鳳姨的女兒也像你這樣,那天她還教我怎樣用何首烏熬湯……”話題遂無限制地延伸下去。閱讀的興致沒有了,我只好放下書本,獻出耳朵。

父親去世後,我就是母親最佳的聊天對象。日常的觀察是她順手拈來的題材;她不愛串門子,對於鄰里間的是非也總一笑置之,不下評論,但她會對我說:“霞姐的小女兒有一頭濃密長髮,那天我看見她綁了兩條辮子,那股淘氣,像你小時候那麼樣!”她對我的關心是不動聲息地:“又看紅樓夢?不悶嗎?”

媽媽愛煮,女兒愛書

有時她在觀賞電視連續劇,看見戲裡的主角辦事慌張的神態,也會讓她把我和虛構人物重疊:“你看你平時就是這副樣子,太急性了,結果事情老是一團糟。”當我向她說起朋友的小孩如何頑劣不聽話時,她馬上制止我:“別講人家,你有時也是那麼頑皮。”

於她,我總是無所不在地化作無數個影子,活在她心裡的我,還是昔日那個愛哭鬧的皮小孩,不曾長大過。

咱母女倆,也不是沒有意見分歧的時候。譬如我買書藏書,就曾惹得她不滿:“書多到可以拿去築長城了,能讀得完嗎?”母親始終不解,她的女兒何以能對著書本和音樂消磨整個週末。抱怨歸抱怨,她對我這點愛好,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政策,只是別期望她也會抽取一本書來捧讀,她說:“我看見書就頭痛。”不管我怎樣誘惑她:“書中自有黃金屋。”她還是堅持己見:“哼,如果我有空,我會去睡午覺,或下廚煮幾道家常菜。”她愛烹飪就像我嗜書一樣,儘管已是資深主婦了,還會不時地和鄰居大嫂交換食譜,自創幾道拿手好菜,我的味蕾亦因此變得嬌貴了。

我若不老,你又怎能長大?

想起那些年,在異鄉工作時,每週五都會接到母親的來電:“這個星期回來嗎?”我聽見她的期盼,感受到她獨自在家的孤寂。父親去後,她並沒要求過我什麼,反而鄭重地對我說:“工作要緊!不用掛念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我想了許久。工作僅是人生的一部分,失去了並不可惜,親情無價,人生無常,母親還能有多少時光與我共度呢?於是辭去了待遇優渥的工作,回到芙蓉,與母親同住。

在母親的心中,孩子永遠都需要她去操心和提點,縱然她知道眼前的孩子已老大不小了,亦會視而不見。無意間翻看舊相冊,發現年輕時候的母親,也有青春美麗的時刻,卻在年月偷換中,一天天地老了。我把照片指給她看:“媽,你以前是水查某。”今年70歲,滿頭銀髮的母親搖搖頭笑說:“現在的我老了,不好看啦,但這是人生必經的階段。再說,我若不老,你這壞小孩又怎能快高長大?!”

我的母親,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但在我的心裡,她是偉大的。

習氣相投,愛藏心底嘴不說

記得有一次,她病倒了,還勉強自己下廚,輪到我邊碎碎念邊接過她手中的鑊鏟:“讓我來吧!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吃過藥會瞌睡的,那是藥力和病菌抗戰的必然現象,你就睡一會兒,我煮好晚餐才叫醒你。”

她哭笑不得:“嘮嘮叨叨的,很煩啊!”我脫口而出:“我是為你好。”竟像她平時對我說話的口吻。原來,母親和我之間存在著一絲看不見摸不著,卻感覺到的微妙延續,我想,母親和我正因為習氣相投,所以今生有緣成為母女。我的固執和保守遺傳自她,藏在心底的愛從不說出口,只彰顯在瑣碎的生活細節裡。

有時候加班夜歸,儘管她知道有同事載送,仍會在晚上9點前撥打我的手機號碼:“還沒下班嗎?”如果是在回家的途中,就會聽見電話彼端,那按捺不住的歡喜:“快點回來啦,我煮了你喜歡吃的菜餚。”我多次勸她別等,她還是那句:“我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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