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到了，许多人，包括我都会整理去年看过的书和电影，去了什么地方，认识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目的是想搞清楚“我为什么目前会在这里”？以前单纯的新年愿望，不知何时变成了“新年目标设定”，从少抽几根烟到多赚一些钱，从多读几本书到少吃肉多吃素，“目标”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关于目标设定，曾经一位管理国家的老爷爷说，2020年将会是充满想像的年份。今天，同一位管理国家的老爷爷说，2020年曾是充满想像的年份。那没什么，只是那些想像与今天格格不入而已。

美国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别去修理那些没坏的东西”（don’t fix what’s not broken）， 算是保守主义的谏言，我的国家大概也一样，就一丁点儿差别。我们是“别去修理那些‘看起来’没坏的东西”。

简言之，2020年是计划失败了的腹肌，我们放眼2030年，但有一点我不很明白，为什么预期目标达成的年份不是2029年或2034年，或2037年？为什么一定得是2030？我老感觉这像是没有计划的空洞口号，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如果真的要报，应该会有确实日期吧？

发完无谓的唠叨，是时候抒发我每逢新年时节都会有的，强烈怀旧感。马奎斯说，怀旧只会放大过去当中美好的部分而已，这话一点不假，新年聚会上看见的面孔，对我来说像时光机，能带我回到那个（不真的）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

即使我记得许多伤痕是在那段时间里留下的，但我还是想念母校的气味，那带有发霉、灰白色的，单纯灰尘的味道。去年看了不少电影，印象深的是意大利电影《绝美之城 The Great Beauty》，电影男主角Jep是名作家，二十来岁的他就创作出惊世骇俗的杰作，但在接着的45年里，他失去了动机和灵感再度创作，上流社会糜烂的生活，终究还是逼使他怀疑表面一切的意义。

Jep成天慢步于唯美景象触目皆是的罗马城市，但他怀念的，是他想像中的以前罗马。电影里令我最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二流作家朋友Romano说的一句话：“怀旧有什么问题呢？那是对未来毫无信心的人唯一的分心。”

另一部，是柏格曼的《呐喊与细语》（Cries and Whispers），故事围绕三姐妹和一个佣人，Agnes身患绝症，被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成天发出骇人呻吟声。另外两名姐妹Maria和Karin，为照顾Agnes而同住一屋檐下，但彼此感情恶劣，对对方恨之入骨，只有忠心的女佣Anna能在心灵上安抚Agnes。

和柏格曼大多数作品一样，探讨人与人的疏离，与互相了解的不可能。电影结尾，Agnes去世了，两位姐姐也决定分家，分道扬镳，各不相干，Anna也被解雇了。但Agnes留下了一本日记，里头记下了一个秋季将至的下午，当天一切如此美好，三姐妹像儿时一样坐在秋千上，Anna在后面推着，轻柔缓慢地，当下，她的痛苦消失了，她心想：“无论生活会如何，这当下就是幸福，我已再无所求，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我感受到了完美，因此我对生命带给我的所有，感到无穷感激。”

电影播完后，我满脸是泪。我小时候在外婆家有过同样的体验，那是在胶园里的一间小木屋，外公一早出外割胶，我当时只有五六岁。这段记忆奇迹地烙印在脑海，那天早晨我刚睡醒，懵懂的我感到晨曦黄金般的阳光，温和地照射在我脸上，与有些许冷冻的雾气，形成一个难以形容，类似回归母胎的安稳感。

木屋周围混杂了淡淡牛羊粪便草青味，还有中午时，凝固橡胶所发出的恶臭。现在回想起来，都感觉是健康清新的，我怀念我的外公，和我那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

怀旧Nostalgia一词，包含希腊语的思乡Nostos和痛苦Algos，是回不去的美与痛。这或许是为什么，怀旧同时使人伤感，也使人愉悦，它或许就像海上的浮标，一个提醒你生活偶尔有善意的一刻，那一刻如果你记得，也许可以帮你熬过难熬的日子，甚至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