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本性，有很多缺点，但对生存有种天生的能耐，在任何地方都能适应，又动动小脑筋，就越做越大了。我对生活上必需的杂货店有种迷恋，从小非常喜欢光顾和观察，一走进杂货店，就被那股交响乐式的气味吸引，非逐件商品欣赏一下不可。

在南洋开杂货店更是普遍现象，就算菲律宾、马来西亚和印尼最小的岛屿上，都能找到，店主肯定是华人，当地人是不懂得怎么经营的。

从前的杂货店还有一种特色，那就是对老顾客的深厚感情，过年过节，必奉上一两箱汽水，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老远抬到你家，令人感动。

在大城市中，这些小杂货店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连锁便利商店，每一处都一样，没有个性可言。大型超市又来抢生意，连菜市场的鲜鱼肉类也卖了，杂货店根本不能生存。

但也有不肯加盟连锁店的人，杂货店像野草，盖不住，燃烧不尽。举个例子，就是每天散步去的九龙城街市二楼，开了一家，不卖本地货，专攻印尼产品。

几十尺小铺位，由两夫妇经营，他们是什么背景我没问过，也许就这么由印尼来到香港，或者跟许多华侨一样，在五十年代看了大型歌舞剧《东方红》，由数百名舞蹈员载歌载舞，唱出东方有个毛泽东来，那是多么地令人震撼！所有年轻人看了都想回去建国。

经文化大革命一役，这些人被打成阶级异己分子，希望幻灭，印尼不回收他们，国家也不要他们，只有流落香港，除了北角，香港每个角落头也能找到。

最初卖的是印尼虾片或即食面一类的小吃，印尼人最爱虾片，叫为Koropoo，百食不厌。而日本产的，香港做的即食面都不如来自印尼的那么美味，他们认为。

爱美只选家乡产品

也许聘菲律宾家政助理少了，代之的全是印尼女人，这家杂货店的生意才越做越旺。当今家庭主妇，带她们出来买菜，顺道买些印尼即食面给她们充饥，或者她们自己来时，也会在杂货店歇一歇脚。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吃饱了，就得化妆，即使女主人的法国、日本化妆品，她们也用不惯，那种味道也令她们远之，不会偷来搽的。

最受印尼女子欢迎的牌子叫Mustika Ratu，这等于印尼资生堂，产品不计其数。外国商人看准了这块市场，也纷纷加入，在电视台大卖广告，但不成功。唯有Olay聪明，在当地制造了专门适合印尼女人味道的Viva生产线，卖个满钵。那边厢，Ponds也不认输，生产了特别的Sari Ayu，价钱当然比进口货便宜，也卖个满钵。

这些货，小杂货店千方百计地由印尼输入，应有尽有地供应，但地方小，得算得准，店里不会像超市那么连过期的也改装标签来出售。

吃的解决，爱美的也没问题，跟着下来便是慰藉思乡情怀了。当今手提电话几百块钱已买到一架，她们虽有雇主的固定地址也不能用，不会参加什么通讯计划，只卖临时的电话卡，一张25块的、50块的，杂货店皆有微薄的盈利，一多了就是大笔收入，一天能卖两百张以上，得到的钱已够交租，就连隔壁的铺位也顶了下来。

一点苦涩也看不出

并非每位印尼家政助理的教育程度都低，高学历的也不少，长途电话费虽已便宜，也不像电脑通讯那么经济，店主看到这一点，开始租下第三个铺位，弄几个电脑让大家放假时运用。

月薪寄到乡下，她们当然不经过银行，店主神通广大，已和当地财务机构取得联络，并在多年内得到了信用，家政助理的钱顺利交到家人手上，小杂货店已发展成一个汇钱公司了。

“三个档口，加起来有多大？”我问。

“也不过八十尺。”店主接着说：“但在附近租了三个地方来存货。”

年中无休，每天早上八点钟开店，我在那里等，店主夫妇来到时大包小包，又拉着几个大菜篮，将食物一堆堆地取了出来。

我在三楼的熟食档东西已吃厌了，就喜欢向杂货店买小菜当早餐，现成的当然有咖喱鸡、巴东牛肉等基本食物，又有印尼式杂菜，或者沙律，添上一匙印尼辣酱Sambal，另有白饭，和印尼人最爱的炸豆饼，那是把豆子发酵后制出来的小吃，可当饭。

甜品也数之不尽，多种颜色，一层一层叠上去的糕点，用糯米把椰糖浆包裹，再撒上椰丝的绿色小丸子等等，都做得出色。

“每天要几点钟起做这些东西？”

“五点。睡少一点不成问题。”夫妇微笑着说，一点苦涩也看不出。是的，中国人有的就是求生存的本领，所以我一直说天水围应该有个像以往大笪地般的自由小贩中心，让大家百花齐放，卖食物的卖食物，卖杂货的卖杂货，各自量入而出，金融海啸第一浪第二浪，或五六七八浪，又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