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昧的街灯，传来一声“Magandang gabi”才闻呼声，我下意识地也回复了“magandang gabi”。这是菲律宾语互道“晚上好”的意思。

回应了，我才惊觉乍了一下舌头。这把苍老男声，我还以为是一同上课的同学。可不对呀！我的同学们都老早就离开回家了，老师是女士且还在授课。那会是谁啊？难不成是赶在清明节撞鬼了？定睛一看，迎面走来一老者，向我打招呼，还伸出右手欲握手状。自从去年疫情峻急开始，政府出于公共卫生考量，鼓励人们避免握手这个悠久的社交礼节，而改以互碰手肘，或互碰脚跟。所以，这一下伸出手来，除了刚才被吓到的惊魂未定，也因为在犹豫著到底要新常态地碰肘好，还是握手的好。最后，还是选择了很绅士派结实地和对方握了手。

这老者的名叫Franco。一听名字，我脑海立刻进行估计运算，务求迅速从印象和经验建立一个认识的捷径。首先，Franco这名字若非西班牙裔，就是意大利常用的名字。但西班牙裔应该会避忌Franco将军这独裁者而少用，接著想到我上菲律宾语课学校所在的社区是出名的意大利裔聚集地，所以冒然反问老者是否是意大利裔？

“Buonossimo！”这回答，证明我的猜测是准确的！老者的话匣子一打开，聊天的兴头一发不可收拾，还执意被他挽到办公室里。据他说办公室也就在同一栋大楼，也不需走太远的距离。反正我当时也不急著回家，就过去坐坐吧！到了他的办公室，我才了解为何他的办公室都挂满了各国国旗。之所以非常有印象，是因为每次经过这办公室的门口，先看到我们马来西亚的国旗。原来是“多元文化协会”的社团办事处。

老者作为协会主席，自然很热衷介绍协会的设备和各种设施。间中，还介绍了广播间和录音器材。他们还小规模地办起自家的网路电台。挂著推广多元文化的旗帜，这主席算是很尽责了。接著的谈话，他一直在游说我可否录制一段节目介绍马来西亚文化！

他这一问，我反而更难为情了。就当作录制一段播客节目吧！那我会很不习惯自说自话的形式。我始终是需要对谈人、好对手才能聊得起来的那类人。茫茫珀斯一座城市，哪找来另一个乐意对谈的马来西亚人呢？不过，这也不是难为情的主要原因。我是反思，到底什么才是“马来西亚文化”呢？我们时常自诩的多元，在这时，我们真的能说得出各方都会满意的说法吗？很难。

为了抹去尴尬的dead air，我反客为主，问起他的意大利渊源。他是二战后，从颓废的意大利选择移民到世界另一端的澳洲大陆。那时候的澳洲，是铁铁的白人国家，而且是英国白人国家。“你来到这里（澳洲），就要记得你以后只能说口说英语的白人！”对于无法使用原名Franco，而必须使用英文的Frank，他是耿耿于怀的。直到1988年，当时的澳洲总理宣布澳洲为多元文化国家的那年，他毅然申请转换户口使用意大利原名。他娓娓道来这段历史，还不忘指出当时的总理是来自哪个执政党。

短短的这一段，我就闪过两个想法。首先是想起一段与书友间因为“丘”、“邱”闹得不愉快的过往小事。按照历史说法，这两家姓氏都源于“丘”姓。“邱”姓则是因为雍正年间，为了表示对孔子的尊崇，避讳而改。我当时只是说出这段历史，没料到对方愤怒的反应。想起这段小事，与老先生想恢复“原名”的执著，有相似也有不像的地方；第二，我发现一个正常且老牌的民主国家，评论一个前总理的事迹还点出其党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显然的，我们马来西亚更轻松，我们也不必记得太多各任首相的党籍。想到这里又只能暗笑！

最后的惊喜还不止于此。聊得正起劲，老先生突然走向角落的冰橱，只看他捎来瓶瓶罐罐的。一看是瓶中装的是黄色液体，和罐中的橄榄，我就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了。这到底是意大利人待客的特色，岂能少了柠檬酒limoncello和腌橄榄，而且看成色，我猜这应该都是家里酿制。两小杯品饮，惊艳连连。一杯是浓浓的柠檬沁透著柑橘香，另一杯是肉桂带著樱桃味！恕我孤陋寡闻，此前还未喝过如此的limoncello呢！再吃一两颗橄榄，老先生就问起我对于他腌橄榄的味道如何？

换作一般亚洲人之间的场合，我们一定会是为主人留面子，礼貌性回复“不错啊！”“很好啊”之类的客套话。已在国外多年，深谙其他外国人的文化性子，我还是选择认真点评每一罐的橄榄味道。其中有一罐明显有别于平常吃到的味道，我个人认为其味道怪异，于是很诚实相告。老先生似乎没介意，反而开心地笑了。他承认那是他尝试的新创配方，确实还未达到他预期的味道！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始终当个诚实的小孩还是有好处的。

这场突如其来的一个小时多的聊天，接连不断的文化交流，是值得交一篇稿作为纪录的。稿件写完了，我开始期待这周末向他学习腌制橄榄，学习自制意大利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