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宋朝严羽的《沧浪诗话》，他提诗之极致乃“入神”。专栏千字，容不下我对中国诗学于神觉之申论，“入神”是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写作可以进入这样的状态，读诗也可以进入这样的境地。陈慧桦教授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论文学创作与神思，触及神觉课题。

真正的诗总是在走索，左右上下在震荡中寻找平衡。真正的佳作是创造熟悉而又陌生的汉语，而成功的作品往往在语言即将濒临崩溃的刹那，一扯文字的？辔，稍纵还是略顿，即决定了诗的成败。

人物入神

近读卓彤恩的《入神》，所谓近读是第二次读，第一次读是在2017年，最近读它，因为它是攻顶《大马诗选2:0》八十分门槛的诗帖（不是投名状）。我每天读诗过百，身体自动Al，作品优劣，大概两秒钟即可辨识出来。一首十二行诗有什么好讨论的呢？有的，我留意到诗中人物的“入神”状态：

我小声吟诵

Wordsworth 的 Travelling

眼神溜到你身上

可你的眼神

望向北方，北方的远天

夜色无声，终于

留下，那个被忘却了的

我与庭院

好久好久，你回过神

轻轻回应道：

“你朗诵英文的音色

比华文好太多。”

诗中人物“我”朗诵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滋华斯（William Wordsworth ）的“旅游”，另一个人物“你”好像在聆听，也可能心不在焉，因为“你”的眼神不投向我，而是（近乎无意识地）望向北方的远天。“你”显然忘却了“我与庭院”。

经过了“好久好久”，“我”历尽心理煎熬，终于“你”回过神来作出反应：“你朗诵英文的音色/比华文好太多”，这句话可以是漫不经心随口而出的评语，也可以是他远眺北方（英国？）细细品味“我”的朗诵之后，得到的结论。

逾读与不及读

这过程对诗中的我，“很久很久”像地老天荒，其实在真实的人生可能是三、五分钟的事。我把这“很久很久”定位为“美学时间”（aesthetic time），否则这首诗便近乎多余的陈述。心理期待使很短的时段变成“很久很久”，那是这篇作品最为难以揣测、而意义最丰富饶饱满的时间。

所有的了解与误解都在这美学时间里发生，眼神向北方（或者向任何方向看）可以是听诗朗诵而专注入神，也可以是随意眺望，更可以是因为诗的吟咏让他想起北方一挚友而“忘记眼前人”。在上述申论，我特别指出那难挨的时刻最难揣摩，也因为捉摸不定，其意义反而丰沃饱满。

诗社同仁问我诗的最后一节，提到“我”的英文朗诵音色比汉语朗诵好，会不会是英华语言文化的优劣比较，会否出现“英华语文冲突”（Anglo-Chinese linguistic conflicts ），我说我读不出来。我深刻了解“逾读”（over-read）的风险，有时比“不及读”( under-read）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