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睡眠》节录;作者:锺怡雯;声音朗读、配乐:梁馨元
身兼作家和教师双重身分的锺怡雯,开会和处理系务等例常工作只是基本,偶尔写写散文和论文,忙碌间还要每天料理三餐,打扫四层楼的房子。一天24个小时都被琐碎的事物塞得满满当当,看在同事眼里,都觉得锺怡雯是个对自己十分苛刻的人。锺怡雯笑说,大多数人都以为作家就是成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彷佛不需要照顾饮食起居,“但如果对外界不闻不问,还要怎么写作呢?”
对她而言,写作人需具备的最基本特质,除了要有灵活运用文字的匠心,还需兼备敏锐的观察力和持之以恒的态度。她笑者补充,“写作或许还要看运气,就看老天爷有没有要赏你这一口饭吃。” 写作也是个极耗体力和脑力的活动,因此健康的体魄也是非常重要的,“作品有没有元气,关键在于作家的写作状态好不好,内行的人一读就知道了。”锺怡雯让自己保持良好写作状态的方式,就是练瑜伽、慢跑、骑行和肌力训练。
读过锺怡雯作品的人都知道这位作家爱猫成痴,家里还饲养了好几缸鱼。撇开工作,锺怡雯的休闲活动就是养鱼和逗猫,在四楼的阳台看浮云、远山和野树,偶尔修剪盆栽,或者到邻居家的菜园看邻居耕种。去年年底,锺怡雯就在《联合报》专栏里费了一番笔墨写她喂养的鸽子,篇名《鸽大爷》。
锺怡雯觉得,生活还是要平衡一些,即使忙于工作,也要花些经营生活。日常中再平凡不过的琐事和风景,都是锺怡雯的灵感来源。她散文里的字里行间,都充斥著她对平淡生活的体悟,以及她对生命历程的反思。于她而言,“好好过日子”,才能让生活成为文学创作。

赴台33年感叹往事如烟
锺怡雯1969年出生于霹雳金宝,小时候住在附近的万岭新村,后来是在油棕园。许是因为居住环境的缘故,锺怡雯自小就喜欢往外跑,内心更向往油棕园以外的世界。
不甘自己的自由意志被囚禁在油棕园的绿海里,锺怡雯早在高中尚未毕业时,就已决定离乡走远。她坦言当时自己有两种选择:“第一个是留在马来西亚修读马来文学系,第二个是到我最想去的英国念书。”前者需留在本地深造,后者则费用高昂,加上锺怡雯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五个妹妹一个弟弟,远赴英国对当时19岁的她来说比梦还飘渺。一心想离家的锺怡雯于是折中到台湾就读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
学生时期的锺怡雯不太喜欢群体生活,既不会跟老师在课外时间交流,也很少跟同学嬉笑打闹,上课都坐在最靠窗的那一排座位上。师大作为培养教师的学府,不仅学分多,衣著也严格要求端庄,但当时是羽球队成员的锺怡雯每回都背著球拍去上课,老师和同学回忆起对她的印象,都觉得她更像是去打球,而不是去念书。
锺怡雯说:“来到台湾念大学才发现跟想像中的不一样,但做了选择就只好继续读下去,没去想太多。”
大学毕业后,独身来到台湾的她找不到迫切回国的理由,只好继续留下来升读研究所,而后慢慢在台湾扎根。时间流逝如白驹过隙,赴台至今已有33个年头,锺怡雯不禁感叹往事如烟。许是因为从半岛到宝岛的决定过于果断,旁人难免好奇她是否曾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对此,锺怡雯的回答始终如一:“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既然每种选择的结果都未可知,阴差阳错地走上这样一条路,也没什么不好。”

多亏失眠困扰写出获奖名篇
《垂钓睡眠》原载于1997年台湾《中国时报》,曾荣获第二十届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首奖及九歌年度散文奖,之后也被收入到独中高三课本。锺怡雯在《垂钓睡眠》中写道:“可惜不清楚睡眠爱吃什么,否则就像钓鱼那样用饵诱它上钩,再把它哄回意识的牢笼关起来。”她用细腻的文字和丰富的想像,将自己对睡眠失而复得的过程及深夜时分的种种思绪叙述得活泼生动。回想创作《垂钓睡眠》的动机,锺怡雯认为或许与现实环境有关,她更是对失眠深有体会。
那时候是她刚从大学毕业,即将升读研究所的过渡期,种种压力无处不在。“当时的生活没什么著落,永远都要为经济来源苦恼,念研究所也有压力,更不知道未来要往什么方向走”。锺怡雯坦言,当时才廿多岁的她还不太会去面对生活和学习带来的双重焦虑,以致于有好一阵子睡不著觉。
台湾日升日落的时间会随季节更迭产生变化,对周遭事物观察入微的锺怡雯在那段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可说是对日出的时间知根知底。有时候,她甚至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换来四、五个小时的睡眠,身心感受除了痛苦别无其他。
锺怡雯笑言:“也多亏那次痛苦的失眠经历,我才写成了这一篇《垂钓睡眠》。”
配合这次的专栏主题,锺怡雯回顾《垂钓睡眠》时,始终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并不好,更纳闷“为什么大家来来回回都选了这一篇?”文学创作的灵感和笔触源于作者对生活环境的体悟,行文风格也会随著作者的状态有所改变。《垂钓睡眠》已经是24年前的作品,锺怡雯直言自己现在已经写不出《垂钓睡眠》的风格,说道:“作者已经长大变老了,但读者对这篇作品的阅读感受还停留在从前,所以(对这篇作品的讨论空间)还是会有所局限。”
这种时间上的差距不只表现在写作上,它同时也牵扯著个体自身对人、事、物的观点。因此,锺怡雯认为写作人最好不要发表自己的写作观点:“毕竟人生到了某一个阶段就会产生不同的想法,搞不好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想法就又不一样了。”

写作启蒙于阅读
问及写作的初衷,锺怡雯说,一个人的阅读量若达到了一定程度,写作便是很自然的事。她认为阅读会引发我们对世界的观察,当我们累积了一些对事物的想法和观点,自然就会想将它转换为文字。
锺怡雯最早的阅读启蒙,就是高中时期,家里订阅的报纸上连载的武侠小说,后来也接触读古典文学、翻译文学,其中包括不少日本和台湾作家的作品。庞大的阅读量不仅启迪了锺怡雯的写作,也使她对阅读有了不一样的诠释。一般人所认为的阅读应只局限于阅读文本,但她认为广义的阅读不该只定义在读字。“就像旅行的时候,我们对周遭环境的观察和体悟也是一种阅读,因为当你在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也一定在思考”,而这些情感的累积会在某个时候与文字产生呼应,成为写作的灵感来源。
除了阅读,生活环境的转换也是刺激写作的原因。锺怡雯坦言,台湾的环境到底和马来西亚全然不同,离开生活了19年的半岛,初来乍到的异乡人难免会受到冲击。于是,文字就成了她抒发情感、记叙生活的管道,要是觉得自己的文章写得好的话,就会投稿到报社和各种文学奖,获得的稿费和奖金也随即成为继续写作的另一股动力。
锺怡雯曾说27岁是她的幸运岁数,因为这一年她同时获得了时报散文奖、联合报散文奖、梁实秋文学奖和华航旅行文学奖。锺怡雯分享获奖时的心情,觉得当时的自己是接到了财神才会这么好运,但她也说这份喜悦很快就会消散。“即使没有得那么多奖,我还是会因为喜欢写作而继续写下去。”迄今为止,锺怡雯已经出版近十本散文集。写作,已然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写作要与外界连接
生活对写作人来说有著很大的影响,有些日常琐事能够直接成为写作题材,有些则是幻化成别的符号,成为文中的某个人物或情节。读过锺怡雯的散文集,不难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对日常的书写。
谈及“生活如何成为写作素材”这个问题,锺怡雯认为写作虽和生活有关,但前者并不能完全依赖后者。写作人必须适时从生活中脱离,才能拿捏散文创作和现实世界之间的距离。“毕竟我也不可能把生活里的所有琐碎事物都写完,所以还是要挑选题材,再去观察这个题材该以何种角度去处理。”
锺怡雯的散文创作于学生时代崭露头角,随后更夺得许多海内外散文奖,也多次担任文学奖散文组的评审。问及审评过程中所发现的创作现象,锺怡雯指出年轻一代的写作人对文字的掌握能力和要求不高,针对散文和小说这两种体裁的文字运用区隔不大。
锺怡雯也发现,年轻写作人在内容题材的选择上,更倾向自我和身体写作,少有书写自身以外的世界,对大自然和花草树木的感悟力也不甚强烈。若将之视为文学创作上的潜在危机,可能就在于我们对外界的关注面向逐渐缩小、趋向内化。锺怡雯把这总结为年轻写作人的一个共同现象,成因为何仍在观察。
长一辈的写作人通常书写自己周遭的人、事、物,但年轻一辈反而更勇敢地去书写自己的身体,这般现象不禁让锺怡雯有些担忧。她认为人们对特定事物的思考会随著年龄渐长而有所不同,“若还未累积足够的阅历就过早对特定题材出手,反而是一种糟蹋和浪费,毕竟我们一生中能书写的东西不多”。
然而,若将题材搁置太久,写作人对该题材的感受可能就会逐渐淡化。锺怡雯说:“如果没什么非写不可,大可不予理会,要是它对我穷追不舍,我就必须要去面对它。”对她而言,这个避不可免的题材就是她与家庭的郁结。“家人”这个符号在锺怡雯从前的作品中都被她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一直到38岁,锺怡雯才重新开始审视家人在她生命中的位置,也因此催生了《野半岛》这本书写家族史和故乡回忆的散文集。

再忙也要花时间过日子
锺怡雯是现任台湾元智大学中语系教授兼系主任。她觉得自己在学生眼里应该是个很严格的老师——课桌上不准放手机、绝对不收迟交作业。在课堂上看似铁面无私的锺怡雯,下了课之后跟学生们的感情十分要好,不仅常常直呼她“小锺”,闲来无事也喜欢到她的办公室找她聊天。锺怡雯觉得管理学生是一门艺术,她的程进度表上近乎半页都是她列下的上课准则,“学生们先看了我的上课规矩,同意了再选修,这样一来双方的日子都比较好过。”
身为系主任,她经常需要和其他部门接洽、处理系务。为了维护学生的利益,有时候她的立场不得不强硬,交涉过程中难免会和旁人有摩擦。锺怡雯不禁自嘲:“说不定别人觉得我很难搞”。但自从母亲离开之后,锺怡雯开始领悟到人生短暂。她劝勉年轻人要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事情上,对于旁人的议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无需浪费时间过度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