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故事◢关一间少一间 宛如昨日待回味
走入店里,老板不必问“喝什么?”就自动冲一杯合你口味的茶送上,真是贴心又感动。有的Kopitiam只存在旧时记忆里,回想起仿佛就能闻到香浓Kopi O、炭烤面包的味道,小地方那些年那些人的故事历历在目,就似昨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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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探亲或本地小旅行,在城乡镇老街场看到不再营业的老茶室,总有几分惋惜。历史跨越半世纪的传统茶室关一间少一间,而每一间都有一个南洋华人家族的故事,值得被记录。
直凉(Triang)是彭亨州一个淳朴的小镇,开埠超过百年历史。1920年之前,英殖民政府大力招收印度劳工来马建设铁路和从事农耕,当时中国政局动荡不安,沿海地区人民纷纷下南洋寻找更好之生活。华人来到荒凉的直凉,开垦芭地种植甘蜜、咖啡,后期才改种橡胶、油棕。越来越多人移居至此,英政府建立警察局、邮政局、巴刹。1930年直凉老街成型,共有5O间二层店铺,其中一间是海南人秦学晋经营的益昌隆,楼下是茶室,楼上是旅馆。
秦学晋1905年出生在海南岛,中国动荡年代,他与一群好友离乡别井,乘船下南洋谋生,来到直凉经营茶室。秦学晋娶妻生下十个孩子,二男八女。长男秦天保出生于1949年,上有三名姐姐,姐姐们帮忙打理茶室,他童年时几乎不用怎么干活,15岁离家到马六甲培风中学念书。1969年,父亲胃病吐血,叫儿子回家接手生意,于是他未毕业便回直凉经营益昌隆,结婚生子,五十载光阴转眼飞逝,2017年他膝盖动了手术后正式退休。
关于父亲秦学晋的故事,秦天保小时很少听他说起,只知父亲是家乡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年轻时是名秀才。舞文弄墨的纤秀十指,怎么看也不像干粗活的人,不想后来在南洋茶室里炒咖啡豆、泡茶养活一家子。秦天保与妻子张天清育有三女,长女秦南馨名字为祖父所取,意蕴深远。南馨听家人说祖父会摇摇篮哄她睡,牵着刚学行的她去玻璃柜取贡糖吃。祖父过世时,她才两岁。
楼下茶室楼上旅馆全年无休天天忙
秦天保和女儿秦南馨都是咖啡店里长大的孩子,两代人的童年有好多共同回忆。早期茶室用的是井水,以柴火烧水煮食,橡胶树木柴烧出来的咖啡、加椰和面包特别香。睡在店里帆布床的大人,凌晨三四点就起来做包、油条、面包,五点茶室开门,茶客有的刚割完胶来喝茶,有的喝了茶去开工,收工后再来喝茶,忙碌一天开始结束都喝茶。
益昌隆全年无休,除夕关门一小时吃团年饭也会有人客来敲门,年初一只有他们家开店,全部人涌来喝茶,应接不暇站到脚酸。益昌隆新年不起价,张天清记忆中Kopi O从两角半到五角、七角,一直到一令吉多,几十年来涨幅总比别人慢。“小地方都是相熟顾客,不能算贵啦。”秦天保秉持父亲的精神,坚持真材实料、价钱实惠,还特别关照上门的原住民顾客。
传统茶室是家庭生意,一直没请外人,赚钱不多但可以维持生活,只是工作实在累人。大热天在户外用柴火炒咖啡豆、炭炉旁熬煮加椰烤面包糕点,泡茶招呼客人收钱洗碗,大人们有做不完的活,小孩们上学回来也要帮忙,一直到晚上捧完最后一轮茶,才有时间做功课。
“童年除了茶室和上学,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玩耍。”南馨除了捧茶,也带妹妹去砍木柴,拿妈妈做的油条去新村叫卖,最期待爸爸带去店后面的戏院看午夜场。“因为关店后才去看戏,所以也只能看午夜场,心里巴望客人快快喝完茶早早回家。”从前直凉大街很热闹,店前有夜巿地摊,店后是戏院和食档餐馆,晚上人潮络绎不绝,从前门穿过茶室通后门出,人来人往。
六七十年代,益昌隆楼上经营旅馆,当时直凉仅有两间旅馆,大房一晚收费6块钱,小房3块钱,一个人的帆布床一晚1块钱。住客多是跑江湖的算命师、卖艺郎、推销员,十分热闹故事很多,南馨的大姑和大姑丈也是因此缔结姻缘。浆洗晒烫床单的气味是童年回忆一部分,南馨还记得那本厚厚的旅馆登记簿,父亲每晚必需把住客资料呈报警局,住客晚归叫门透过铁栅小窗刷脸开门。直到80年代姑姑们相继出嫁后,人手不足旅馆结束经营,南馨一家搬上楼住。
秦家媳妇不昜当从不会磨练到全能
张天清自嫁入秦家就在益昌隆帮忙,刚开始完全不适应。出嫁前在家不需做家务的“大小姐”连木屐也没穿过,婚后刷地打扫张罗茶室的一切;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学会了做油条、包点、角酥、加椰角、蛋糕,后来更学会炒福建面、做芋头糕、烧肉等等。从什么都不会的新嫁娘到能干的老板娘,她一句话总结:“马死落地行,不会做就学咯。”家公是她学习的榜样,妻子生下小女儿后去世,一个男人带着一群儿女经营茶室,当爹又当娘把孩子拉拔大,再辛苦的日子也捱过。
一间茶室养活了三代人,但秦天保并不想孩子接手生意,“我们经历过不想她们那么辛苦,看到她们读到大学,有自己的事业又孝顺,不给家人添麻烦这样就很好了。”
几年前益昌隆结束营业,很多老顾客依依不舍一直希望能重开,但一个时代过去就是过去了。六七十年代橡胶和油棕好价时,直凉非常繁荣兴旺。80年代过后经济不景,年轻人往城巿发展,人口外流老龄化,慢慢昔日繁华不再。新村发展后茶餐室多了,年轻人都去嘛嘛档喝茶看球,街场茶室的老茶客走一个少一个,光辉时代终也要接受落幕的现实。二老退休后在老人院当志工,生活过得充实有意义。
说不完的茶室旧事返乡老店寻宝!
传统海南茶室慢慢走入历史,炭炉、冰箱、夹万、竹帘、大镜子、云石桌、木椅、痰桶、散装香烟盒、印有商号的咖啡杯碟等等,曾经是最熟悉的日常物件现在变成古董文物。定居在吉隆坡的南馨每次回老家都会在老店里寻宝,带回一两件老东西做纪念。她也挖掘出许多珍贵史料,像是祖父的咖啡公会会员证、一张马戏团大象走在直凉大街上的旧照片。
跟爸妈聊起茶室旧事,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很多生活点滴没有照片记录,却深刻在脑中:那些在店里看报谈胶价论新闻的茶客,那位每天骑脚车来三回,一进茶室就脱掉上衣的阿伯,祖父那辆载米载柴的老铁马,还有他独家发明的拌煮加椰工具。
每逢新年大扫除,大人小孩全家动员打扫茶室里里外外,刷墙洗地、油漆粉刷、抹风扇、清洗竹帘,累得够呛。南馨小时候特别讨厌新年,但如今回想起来很怀念一家人分工合作的日子。“以前不会觉得干活辛苦,反正做就是了,感恩从前的辛苦才成就了现在的我们。”
南馨的工作虽然跟餐饮行业无关,但特别享受烹饪烘焙,这个兴趣源自童年茶室生活印记。她从爸妈那里学会祖父做油条和角酥的手艺,唯一遗憾是学不会爸爸的泡茶功夫。“我爸冲茶有自己的节奏,水温、动作、搅拌力度都无法复制,我冲出来的茶始终差他一点。”
而秦天保怀念小时候冲完凉后,爸妈总会给他泡一杯浓浓的Milo。他还记得茶室里曾经挂着的大镜子上对联写着:“益振精神争胜利 昌隆气年应生财 ”。旧时的益昌隆茶客,你是否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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