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承父业是华人社会的普遍现象,但是这个传统逐渐被打破,越来越多“女当家”挑战并颠覆人们对“女儿家”的刻板印象。她们以女性独特的视角和风格,接手或准备着接手父辈累积的家业与未来。

“爸爸一开始反对我们接手他的咖啡豆生意,说这是一份辛苦的工作,赚不到什么钱,不如去做其他能赚钱的工作更好。”张晓慧口中的“我们”是指大姐张悠映、排行第三的她,以及排行第五的张璘婷,三位姐妹都是“源记号”咖啡第三代继承人。
“我知道,这是爸爸对孩子的担心,但是自小看着爷爷、爸爸晒果、炭炒、磨粉,不知不觉也盼望着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情,所以有机会就打工,争取工作经验和增加社会体验。2016年到纽西兰打工度假时,我笃定心意,回来后跟着父亲学习,了解行业的相关工作。”

怕女儿辛苦 父亲曾劝退
虽然父亲张春宏嘴里说“很辛苦”、“要晒太阳”、“为什么女孩子要做苦力工”等劝退的话,但是看到女儿忙进忙出,在晒果、炒咖啡等制作程序空档之余,他都会到店里帮忙试喝咖啡。这家店,是今年甫营业的“源记号”咖啡厅,由一间新村老屋改建而成,屋内屋外皆刷上白色的漆,就像在雪州双溪比力(Sungai Pelek)建立一个洁白纯净的梦想。
张璘婷解释,“源记号”有饮水思源寓意:“爷爷说过,人要感恩、回馈社会,所以我们整个家族的凝聚力和感情都很好。
“爷爷在不同时期做过多种工作,如炸香蕉糕、棕油、晒椰子等,1943年开始从事咖啡豆制作。爸爸是在1971年从爷爷手中接手生意,而我们三姐妹在2021年从爸爸手中接手后,不断思考这份家业要如何做下去?”
若是把旧的全部丢弃,便失去传承和传统的意义;但若不创新,旧业便会被现实淘汰、遗忘,同样传承不了,“去旧迎新”一句已经不合时宜。
因此,她们一手继承,一手创新。她们保留了传统手工的制作方式,不用现在流行的电炉而继续用柴火炒咖啡,让木材有独特的香味,赋予咖啡特别风味。她们也加入了新的点子改变营商方式,比如开设咖啡厅和网络销售,咖啡厅有着老屋板墙和水泥地传统元素,而店里贩卖的是面包、蛋糕、披萨、椰浆饭等轻食,当然还有各式咖啡。
张晓慧透露,在接手咖啡豆家业之前,她为此上过和咖啡相关的课程,包括行销,但是心里总是觉得不够踏实,感觉是被动式学习。

“直到2021年,朋友介绍参加圆梦工场Dream Factory创业大赛,比赛过程中和其他志同道合的参赛者交流,以及导师们提供的实践经验意见,本来还在摇摆的梦想,透过比赛让我们看到了清晰的目标和方向,也知道创业的运作,更有信心去做。”
张璘婷认为,继承与创新是能并存,当中有效的方式是转化。
“‘源记号’将近80年的历史,以前爸爸把咖啡收在铁罐铁桶里,摆在家门前等顾客上门购买;为了转型求存,我们把它重新设计和包装,变成一包包精美的袋装咖啡,方便顾客上网购买。开咖啡厅更是进一步的贴近消费需求,提供一个体验所,顾客可以闻香、试喝,再买最对自己味道的咖啡回家。






爷爷古道热肠营生赚尽美誉
张璘婷3岁时爷爷就已过世,她对爷爷没有太多记忆,但是从家人、村里人听到他的故事,她都当作是爷爷的“自传”,心里甚是敬佩。
“一般新村请的工人是华人,但是当年爷爷聘请的工人涵括三大民族,爸爸继承爷爷的作风,员工也有华人和马来人,提供一个各民族可以一起共事的场所。
现在的“源记号”员工里,也有马来人和身障人士。
她说,之所以和两位姐姐一起继承家业,全是因为这是父亲从小做到大,也是他最拿手的事情;看到父亲渐老,她不想爷爷和父亲辛苦积累的家业就此消失,想要继续维系家族的历史、记忆、情感的一种感觉鼓动之下,于是加入接班。
“其实我以前不喝咖啡,喝了会不舒服,可是我却能喝自己家生产的咖啡,因为我们家采用的是咖啡因含量低的Liberica咖啡豆。我很庆幸爸爸一直坚持做,让和我一样原本不能喝咖啡的人,也能品尝到咖啡的香味,虽然这可能不是最好喝的。”
张晓慧说,从爷爷时代开始涉猎咖啡豆,在扎根近80年的基础上继承和创新兼施的经营路上,她们一直不忘初衷,也不敢负爷爷和父亲的名声。
“有时候村里的长辈提到爷爷,一副热心肠说着爷爷以前如何帮助他,甚至有的人讲到哭,这些都在提醒我们一定要把‘源记号’做好。”
求好心态并不会造成压力。张璘婷说,父亲并没有要求她们要把“源记号”做到怎样,尽管问题接踵而至,但都放手让她们自行摸索,用自己的能力去解决,如请教别人、网上搜索资料;只要有行动,经验就会生根发芽,成为能量。
“有时难免会自己给自己压力,但我们会选择把压力转化为动力,尽量不去想太多,做好自己便可以。”
人情味诚可贵但勿影响营收
张晓慧上几周到茶餐室喝茶,发现打包的热咖啡才卖1令吉40仙,职业习惯之下计算当中的利润极微,根本追不上飙涨的物价,这让他想到父亲。
“爸爸常说,都是熟客,不好意思起价。以前做生意都是讲人情味,买东西往往会因为人情、熟客而减价,或是过后再付账。这些温情和信任都是好的,不是用钱可以买到,也不是可以换成钱的事情,但是如果要持续做下去,一定要有标准作业,才能在处理事务上,认准目标方向走。
“我们和爸爸不断沟通,谈到他可以接受我们的做法,全盘交给我们处理。后来他都跟顾客说,我交给女儿打理了,问她们吧!其实只要好好和顾客解释,他们也能接受涨价。
张璘婷透露,父亲之前并没有记账的习惯,所有买卖自己定价,有时因为人情减价,亏本了也不自觉。
“爸爸以前觉得原材料起一点价不会影响生意,也不好意思向熟客提高售价,所以自行吸纳成本。我们透过记账,把成本、开销等全部计算成具体数字,让他清楚看到当中的盈亏影响,这才接受我们的作法。”
走旧路是到不了新地方的,她认为,每个时代的经营思想和做法有它独到的特点,继承家业的挑战在于,要如何跨越不同时代的鸿沟。
“我和姐姐们用时间和爸爸建立共识,慢慢让他回到自己擅长的事情,那就是制作咖啡,营运全部交由我们负责,他也能有更多自己的时间,每个月等我们出薪水给他就好。”
圆梦创业大赛坚持古早风味
在继承家业之前,张晓慧曾经迷茫。“庆幸朋友介绍参加圆梦工场创业大赛,引导我们这些创业小白减少走冤枉路。在这路上,我们一起沟通、交流、鼓励,聆听不同自己生活圈子的意见,是很宝贵的经验。”
除了参加创业大赛,“源记号”咖啡也获得2021年“雪州新村好品大赛”的银奖。张璘婷说,这个奖项增加了自信心,同时也让父亲对她们的经营方法更有信心。
“过去爸爸只是默默工作养家,得奖仿佛让他得到了突然的赞赏,也让更多人知道咖啡这个行业,以及我们家出产的咖啡。爸爸虽然把生意交给我们做,隐退到幕后专注制作咖啡,但是他对咖啡行业有热诚和情怀,他常说,如果不做,熟客要喝什么?尤其是顾客来咖啡厅喝咖啡,现场给回应,这就是他的推动力。”
张璘婷希望“源记号”咖啡能成为双溪比力的一个座标。游客来到这里游玩,可以坐下来喝咖啡,买咖啡当手信;邀请外州朋友来这里游玩,也可以送他们家乡特产品传情达意。
或许你不和道,十九世纪的马来西亚是继菲律宾、印尼之后,种植最多Liberica咖啡的国家之一。当时的咖啡乌,多数是Liberica咖啡豆,而“源记号”坚持使用Liberica咖啡豆,就是想要延续原始的南洋风味。





晒果筛选炒磨亲手做每一步
“记得二、三十年前,爷爷和爸爸一起做咖啡,那时候咖啡果还算很多,可以晒在大约两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地方。现在不能和当年相提并论了,因为咖啡产量日渐稀少,整年才有几百公斤产量。
据张晓慧透露,双溪比力曾是咖啡村,在70年代高峰期有两百多人家种植咖啡,制造咖啡豆的也有九家。随着80年代棕油崛起,大家转向种植油棕树,越来越少人种咖啡树;从彼时到今时,依旧在制造咖啡豆的,只有“源记号”而已。
“农民种植经济效益高的农作物,这是正常的事,就像现在雪邦种植火龙果为主一样。咖啡一年只有两次采收,产量不多,原因是少人种植。如果商家提高售卖价格,农民种植咖啡树的意愿自然会提高,但消费者可能会却步,所以没有商家要这样做。”
张璘婷记得小时候母亲弄好下午茶,会叫她们去叫在工作的uncle们喝咖啡;傍晚时份,大家把经过一天曝晒的咖啡果堆起来,再用钉好的亚答屋顶盖起来。每天重复这样做,直到咖啡果晒干为止。
“直到今天,从晒果、筛选、碳炒、磨粉、包装,每一个过程都是我们亲自来做。爸爸非常注重品质,咖啡豆到他手里,他用摸、看和嗅,就知道这咖啡豆好不好?”
“我们是向农民购买咖啡果,100%自己制作。双溪比力地理位置靠近海边,属于咸水土壤,种植出来的Liberica咖啡甜度比一般咖啡高。可惜现在Liberica咖啡很少,世界产量也只有1%,多数人只知道Arabica咖啡和 Robusta咖啡。”
产量少、消费者的饮食口味不断变化、疫情前后的消费模式转变、原材料涨价、人手不足……这些都让张晓慧踟蹰不前,但是闻到代代相传的咖啡香味,她一次次的又费尽心思为这家业、老行扩展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