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们记不住，所以，就要背书。

宋以前的文字都不好背，尤其汉赋，古人大概吃撑了，全都是华丽堆砌的骈文，背著会梦到当时流行的吸血僵尸。但韵文还是好记的，比如唐诗宋词，因为押韵，还容易些。最难背的课文应该就是《干文言》，我当然是有抗议过的，我敢敢举手站起来问：“这是卜卦的卦文，我以后又不打算当占卜师背这个有用吗？”

幸好在班上背书我是没问题的，那是因为我有个内幕背景。因为不必学校逼著我背，家里从六岁开始就要背书了。最初就背《三字经》，也就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电视机”那本。背完三字经，就递过来一本四个字的《千字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背完四个字的以为脱苦海了，怎知还有五个字的，“天子重贤侯，人吵我又吵”，押韵的呀，因为在家里背的全是广东话。

晚饭一过，就是背书时间，背不出就不许听丽的呼声七点半的民间故事。我祖母抽著她的水烟斗，坐在太师椅上，籐条放在身边，我坐在云石桌旁，桌上就是线装本的千字文，天啊怎会那么像电影呢？我祖母真的活脱脱就像陈立品，嗯，也都姓陈。

“阿嬷，乜野系知过必改，德能莫忘？乜野系罔谈彼短，靡恃己长啊？”

“背就背啦，问咁多做乜？我条籐条仲长啊？”

哦，咁咪背咯！真的，究竟是那个时代拯救了我？还是那个时代已经抛弃了我？现在自己已经是个老人，回想以前背书，真就像赫胥黎《流星》里那个眺望夜空的少年，岁月如流星一闪即过，我这辈子的精神面貌如何就走到今天？其中有多少感激？又有多少唏嘘？

我多想去别的维度里找回那些年少时逼我背书的人，好好地给他们一个感激的拥抱，没有人逼我背书哪来打下的根基，没有人逼我背自己方言的“教不严，师之惰”，我怎能把自己的方言保养至今？阿弥陀佛，一切皆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