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时我就靠在那里，用小牙签翻挖着那盆芙蓉的泥土来找蚯蚓。六年级我也开始在平台上养一小缸的鱼，阳光够，缸里都长满青苔，因此水质很清洁鱼也都很健康。这窗口是我儿童时自己依偎自己的天地，洋人小孩造树屋，我独爱这窗口。

直至有次母亲不经意地告诉我，在我之前的姐姐，就是在这个窗口前流产的。我确实愣住良久。

她那时怀着七个月身孕，在当天窗口晾衣服，胎儿受不了勉强的提力就流产了。母亲轻描淡写是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那梦魇般的回忆里。我并没多问。只是后来她说，祖母见到流产是个女婴，后来怀上我的时候祖母曾有过表示，不过母亲坚持，说：“你怎知道这回就不是个男的。”

知道这件事，当时是中二，在那之后，窗前的情感就逐渐有点复杂了。人的身体靠在那里，却免不了想像这窗口的木框，上面那些风雨侵刻的纹路是否就是人世里是是非非的见证？有时我也分不清楚，是我望着这个窗口长大？还是这个窗口看着我长大？少年人那种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惆怅，天色原来不只是童稚般明澄的蓝，我开始注意到傍晚余晖里，天空上原来都是划破暗霞急着想要回家的燕子。

其实姑姐们个个都很疼我，年少时听到我姐姐的事，惊讶多过一切，也不懂得如何把这姐姐跟我错失缘分的遗憾去作何处理，直到有陌生人来说她在另个维度里也已经找到自己归宿了，我才开始感觉，或许一切不会只止于那一次的不慎悲剧，或许我姐姐有时也会来悄悄看看这个弟弟的。有时我会怔怔望着窗口外面的天空，想起祖母说，“头上一片天，炯炯昭日月。”就不知道她自己明白不明白它的意思。

幸好童年的特殊背景并没有让我走上歪路。更要庆幸我的叛逆——至少还是方向正确的。每次望着当天窗口外的延绵屋顶，我就深深明白，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每到年底腊月，窗外连风都转向了，我人的身体虽靠住窗口，但实际上也已经能察觉到自己真正长大。或许就是这份自觉拯救了我。在那个身边其实没几个人能够倾诉的岁月里，这窗口的时光、场景、气味，冷暖，就这样给了我一个当时并不十分察觉，却是一个极珍贵的内心空间。

店铺拆迁前我最后一次回去勘视，空掉的书橱、衣柜、神台、房门，统统都颓然枯萎了，唯有那个当天的窗口，还是敞开着，我站住一会儿，原来还是一样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