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我来当勇士了，站在椅子上，高高捧起水盆，抬起的脸在那么靠近的灯光下特别有感觉，我喜欢，看到这些飞蚁飞来了就纷纷掉进水里，我觉得自己像法海了。但二楼的师傅可就惨了，桌上都是精致手艺，只好连忙用自己衣物盖上，关灯，停工，就剩下两盏共用灯。不过这两盏灯就绝了，它们是那种民国时期有玻璃灯罩的西洋灯，水浪边缘，暖光娓娓，配上一团震动的飞蚁光粒，就像倒挂的发亮蒲公英。

有飞蚁的晚上，连带我们家的檐蛇也忙碌起来。檐蛇就是壁虎啊，广东人壁虎就叫檐蛇。其实我觉得檐蛇更为合适，它们出没于屋檐附近，而且也真的属于爬虫，怎么变成哺乳的老虎呢？家里女人怕飞蚁，更怕檐蛇，飞蚁多的时候就会引来纷纷出动的檐蛇，天啊，这晚上不必苦候丽的呼声的迷离境界了，大厅上就已经变成Twilight Zone。

但我们家是不允许打檐蛇的。这是祖父生前定下的规矩，因为檐蛇是益虫，会帮忙吃掉我们楼板房的大敌——白蚁。也不知道为什么古早年代好像檐蛇特别多，我们三楼天花板在夜里随便都能像星宿分布那般爬着七八只，产量不俗，它们各自觅食，各有地盘，却倒不是很合群。

姑姐们最怕就是檐蛇突然掉下来。也会的，因为我们楼顶是用了滑身板，偶尔——其实这几率真的不大，檐蛇会突然地掉下来。掉在五姑姐正在温习功课的打开书本上，大件事了，吓到哇哇大哭，祖母才没好气：“有这么怕吗？要不要吃惊风散？”

我当然不怕檐蛇，从小就不怕，就算看到它弄断的尾巴在那里纠缠乱转我也不怕。因为我曾经多次静静地去看它们的脸。那个脸，也是有表情信息的。只要你冷静地不动，它们也就不动，那么就可以猜想它们看到你之后也在猜想些什么了。檐蛇是长得好看的，颜色淡雅，眼珠子转来转去，温顺，不张扬，也不像大蜥蜴那样满身疙瘩，我不介意养它，假如我祖母允许的话。

只有几个朋友知道，其实现在我也算是有养檐蛇的。我知道厨房架子上有一只，中型的，浅灰颜色。睡房电脑桌附近有一只小的，乳白色，大概住在我扫描机底下。门口外面花盆下面放水壶哪里也有一只，身上深色花纹，有次它竟然跑进我浇花的水壶里，差点把它淹死了，幸好捞得快。我一点都不介意与它们共享空间，尤其疫情期间，它们能突然窜出来也是一个小小惊讶，啊，原来还活着呢，咱们互相提醒，也刺激刺激独居老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