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露有没有午睡的习惯?
我猜不。
浓睡不消残酒——越艳丽的女子,越是“日晚倦梳头”。午后三点,她兴许才刚刚醒过来,蓬松着金色的、天然卷曲的头发,横陈在床上,咬着手指头,正津津有味地跳着读她读了好多遍还不厌倦的《尤利西斯》——梦露爱读书。而且买起书来比买口红还要凶狠,一收就收了四五百本文学名著。
但我更好奇的是,梦露如果午睡,她会不会也只穿五滴香奈儿第五号,其他什么都没有?

香水是一个女人穿在身上的透视装,梦露很早就发现这个秘密。虽然我一直觉得梦露最香的,不是她身上透明的、薄如蝉翼的香水,而是她那带有书香的灵魂——一个一边和总统约会,一边读着海明威的传奇女子,她的传奇也因此更传奇几分。
但再怎么昂贵的香水,也有不礼貌的时候。比如在庄严的法会,哀伤的葬礼,病痛弥漫的医院——一阵浓郁又带点诱惑性的香水味迎面扑将而来,就像个被妖魔化的邪异外道突然现了身,让人禁不住皱起眉头。
还有就是一大早忽然一个脸上的妆容太浓,裙子太短,衣领太低,头发太蓬松,唇色太呛红的艳女,最后一秒钟挤入一架载满办公丽人和高层精英的电梯,身上喷的是让人闻之晕眩的夜香氛,似乎是直接从通宵派对赶回办公司参与每周汇报,脸上的妆都还来不及卸掉,很难不叫整座电梯的人不约而同在心里齐奏字母交响曲。
——因此,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香水,和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一样,那种刻骨铭心,那种念念不忘,恐怕最是接近一生一世。好的香水,是爱情引爆之前的气体泄漏,是最玄妙的预言和前奏。

扑朔迷离的香
而怡人的香水,不论前调中调或基调,不管花香果香木香植物香,主要是懂得什么叫做似有还无,欲拒还迎,飘然而去,戛然而止。最好闻和最让人怀念的,永远是隐藏式的匿名香水,席间有人怅然问,什么味道这么好闻,而涂香水的那个人,但笑不语,翩然而去,留下一团驱之不散的谜团,而香味——其实是最耐人寻味的,没有谜面的谜底,鼻尖一晃,就是半生,就是永恒。
真正销魂的香水,像情人的余温,留在他睡过的枕头和盖过的被单上。尤其是,衣服洗好晾干好,轻轻一扬,那还残留在衣服上的味道,清幽缠绵,比所有的承诺和誓言都经得起海枯与石烂——

就好像梦露小时候有严重的口吃,长大后虽然改善许多,但一旦和喜欢的男人说起情话,也会忍不住结结巴巴,所有不老实的情话都是一样的,怎么藏,还是会露馅。香水也是。香水和所有的味道一样,不懂得隐瞒,没办法说谎。
至于香水之所以用玻璃盛装,是因为玻璃不会氧化香水的味道。就像一个好男人,总会千方百计,大度地包容和保留他深爱的女人最初的清香,以及,她留下的所有是与非。而把香水瓶子贴近脸庞或胸膛,总透着砭人肌骨的冰冷,但那是瓶子的温度,而不是香水的体温——香水的体温, 是从一个人的身上,跳到另一个人的心上,会让人唇干舌燥,血脉偾张。
什么样的香水最好闻?有回忆的香水。要不,就是带给你幸福感的香水。香水是奢侈品。幸福何尝不是?
绝大多数情况之下,香水释放的其实不是嗅觉,而是想象力。两者终究有别。想象力比嗅觉辽阔一些,也更有层次一些。
正如所有的瘾,都难解,都难戒,只能压抑,只能回避。一旦遇上诱因,就像天雷勾动地火,还是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香水是梦露的瘾,而梦露是男人的瘾,一见到就心神晃荡,久久不能平息,因此梦露和香奈儿五号,两者之间,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