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杂志人身上的毒素还没完全排放干净吧,所以我看村上春树,即便只是文友在面子书上分享捕抓到野生村上先生的一张照片,我第一眼扑过去的,还是他脚底下的红色运动鞋是什么牌子——以及,他穿的鞋码是UK 9还是US 11?
我甚至特别好奇,村上先生穿什么颜色的袜子?该不会是白色的吧?都说巴黎人很挑剔,除非在运动场,他们没有办法接受坐在露天咖啡厅的人们脚上露出白色的袜子,而我总是假设,这些无关痛痒的、有点执拗的生活细节,村上春树全都懂,也全都愿意去顺从。

后来文友在面子书上回复留言,说村上穿的运动鞋应该是Temu,因为他是YS棒球队的球迷,所以穿这牌子的运动鞋似乎合情合理。
从照片上看得出来,那天东京的天气相当明媚,村上穿了一件亮蓝色的长袖上衣搭浅蓝牛仔裤,风格跟一般日本大叔常穿的丹宁上衣配卡其裤有点接近,但又好像故意不那么接近,最画龙点睛的,正是他脚底下的红色运动鞋,让他整个人多了些少年气,就像川久保玲的品牌名字Comme Des Garcons——“宛如男孩”所要表达的,他喜欢自己身上保留那种尘烟滚滚之后,渐渐蒸发得所剩无几的氤氲叆叇的男孩气。并且,村上春树并不否认,他到现在总还是在男孩通往男人的跑道上流连徘徊,虽然他知道,一个男人要永远保持“15岁男孩”的身分,到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后我第二眼盯得牢牢的,是他的后脑勺。因为照片是从他身后拍过去,所以可以清楚看见他后脑勺的发脚修剪得还挺利索,并没有发现理发师扭开电剪时有过犹豫或敷衍的痕迹——反而像一块刚犁好的水田,打理得宜,方方正正的,看上去清爽怡人不油腻。
我于是记起村上君说过,说他喜欢穿着运动鞋每个月上一次理发院,因为那样子让已经过了被人称作“男孩”而又一直被“男孩”一词所吸引的他,感觉形象上比较接近“男孩”的具体意义 ——虽然到头来,长期旅居国外的他,从来没有在日本以外的地方剪过一次称心满意的头发,但又总不能每个月剪一次头发都专门飞回东京吧?所以必须长期忍受在美国剪头发就好像“修剪草坪”,而在日本剪头发则像“莳弄盆景”那样大的区别。

至于照片的来由,是马来西亚文友前阵子携妻带女游东京,竟然在串连表参道、原宿和涉谷的高档时尚专区青山,撞见村上春树。于是第一个飞过我脑袋的是村上春树说的口吻,“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哟——他撞见的,很可能就是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哦。”
何况在东京撞见村上春树,那几率,远比我移居日本的香港时尚朋友偶尔在银座遇见中田英寿和木村拓哉这对哥儿们一起嬉笑着打闹着逛古着店翻找四十年代的骑士夹克还要让人激动。
可如果读过《巴黎评论》,大概也就知道,记者到东京访问村上先生,地点正是在周围遍布时尚精品店的青山,那地方相等于纽约的苏活区,村上春树在附近租了六楼的中等套间当办公室,有纯木柜子,有转椅,还有铺上软玻璃的写字台,设计很是简洁大方——可那场景毕竟太写实,太像日剧的拍摄场景,一点都不梦幻,完全不像是一个作家——尤其是像村上春树这样的作家写作的地方。并且,办公室还有两位衣着得体、处事干练的助手机智而伶俐地来回走动,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帮助村上先生处理商业上的事务——而记者没有提到而我特别想知道的是,办公室里有没有在播放爵士乐?有没有一间房,是专门给村上先生偶尔躲起来喝点威士忌?

不过很明显,村上春树虽然不喜欢东京,嫌东京太平坦,太宽阔,不像他的故乡神户,地形狭长,面山靠海,却已经和这保留旧日气息、低矮又敦实的楼房,混为一体,而且在东京,大隐隐于市,他可以自由地走动,没有人认识他,所以才会表现得意外地放松,笑声朗朗,访问过程虽不至于像其他作家那样侃侃而谈,但他的英语出奇流畅,像谨慎的河水撞击在岩石上,虽没有四溅的水花,却光影生动。
尤其我一直认为,村上春树是高感化、多纤维功能的一个人,他渴望和人类的共同语言即便是威士忌,但偶尔,他还是会泡泡酒馆喝喝啤酒,我很想问一问他,他知不知道,啤酒制造商推翻了之前啤酒盖上纷杂的22、23和24 个锯齿,因为后来发现,原来统一成多少个锯齿才是最容易将啤酒开瓶的?
我猜,村上先生会一口擒住冒上来的啤酒泡沫,然后顿了顿,用十五岁的海边的卡夫卡倔倔的语气回答说,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