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音乐神童”之名的钢琴家KJ黄家正,月初在中国上海夏季音乐节(MISA)作了一场非常独特且极具挑战的演出,那就是用一只手弹奏钢琴室内乐作品;如今则等待月中首次在上海举办的个人独奏会,在这之前,他才刚忙完了香港本地姜音乐节。如果问时间都去了哪儿,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时间都用音乐来跟世人沟通,让自己的才华用得其所。人在香港的他与《中国报》分享了他的近况与远思。

黄家正双亲来自大马,他则在香港出生与成长。年幼时被冠以“音乐神童/天才”称号;青少年就到欧美追随欧俄美大师学习钢琴;金马奖最佳纪录片《KJ:音乐人生》记录了其成长岁月。
许多年以后的今天,34岁他正用系列专辑与连串演奏会,证明昔日天才已蜕变为鬼才。今年七月初,他参加中国首个每年夏天定期举办的古典音乐节,就做了一场非常独特的演出。
“我用一只手参与。”他在社媒写到:“你没有看错!就只用左手的钢琴室内乐作品。”他弹奏奥地利作曲家康果尔德(Erich Korngold)为两把小提琴、大提琴和钢琴左手所做的组曲。
《Suite for Two Violins, Cello and Piano Left Hand》是康果尔德专门为左手钢琴家保罗维特根斯坦(Paul Wittgenstein)创作的钢琴曲,后来流亡美国的康果尔德也曾为好莱坞创作大量电影配乐。

这首全程只用左手弹奏的钢琴曲长达40分钟,他曾说过,不要以为康果尔德只写给一只左手便轻易放过钢琴家,“这首歌曲是我见过最难,就算两只手弹奏也非常困难。”
“况且,五个乐章非常具挑战性。”局外人如我们只知单手弹奏已是大挑战,最想知道他在弹奏过程中需要克服哪些挑战?他指出,最需要克服的是,用一只手做到不同的声部效果。
“另外,很多快速的音域改变,也需要很纯熟,同时也需要控制和其他乐手的平衡。”他说,许多时候,双手弹奏的时候,两只手可以互相平衡,然而,单手弹奏则需要很早就做准备。
由于此次夏季音乐节以“美国音乐”为主题,因此主办方挑选了这首曲子,身经百战的他也乐于向高难度挑战。他花了一周学习,由于歌曲很新,且鲜少演出,“我们排练了很多天。”
“我甚少为一首未弹奏过的新作品而感到莫名兴奋。”这是第一次演奏此曲吗?他开怀大笑说道:“绝对是第一次!”在演奏后,他最大满足感是排练时间很多,“终于都完成了!”
在完成夏季音乐会后,他已投入到本月中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独奏会的筹备工作。如此马不停蹄只因他要让自身才华变得有价值,确定上天或环境赋予他的一切才能,“有用得其所。”
以电影导演视角做音乐
自2020年疫情发生以来,他共推出三张专辑,被他视之为迄今个人最大的满足感与成就感,这一切源自于2014年,他开始了“人生如戏”(Seasons of Life)钢琴独奏会。
他精选古典乐巨匠独具匠心的音乐谱写人生三个必经阶段,即启航、迷失与重聚。2020年,当全球陷入新冠疫情时,《人生如戏》专辑宣告诞生,他用音乐治疗迷失且负重前行的灵魂。
他用了俄国钢琴家史克里亚宾(Alexander Scriabin)、奥地利古典主义音乐巨匠舒伯特(Franz Schubert)、德国作曲家舒曼(Robert Schumann)的音乐,串连起自己对生命的思索与解读。

另外两张专辑则是经典疗愈之作《与神同乐》(God Pray Love》和向音乐巨擘致敬的《全心巴哈,全意莫札特》(Mostly Bach, All Mozart)。他说,尽管在做音乐,但他视自己为电影导演。
他以美国鬼才大导演昆汀塔伦提诺(Quentin Jerome Tarantino)为例,“他曾说,今生只做十部电影,如今做到了第九部电影《从前,有个好莱坞》(Once Upon a Time…in Hollywood)。”
他恰恰也用同个方式看待自己,“专辑是我的标签,说明我在做什么。”他再以2024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奥本海默》为例,“它已成导演克里斯多福诺兰(Christopher Nolan)代表作。”
“艺术家应该清楚知道,惟有作品才能定义自己。”因此,他不断以有实力作品去为自己创造机会,香港今年5月至7月举办的本地姜音乐节(Music Lab Festival)正是他努力的方向。
把音乐盛会 带到东南亚
2016年,他与志同道合的朋友着手筹划此计划,“我主要负责古典音乐部分,朋友们则负责原创、爵士、流行、派对音乐等。”此跨界别音乐活动,因疫情停办几年后,今年卷土重来。
问他是否有意把这个音乐节移植到大马时,他则提到,在香港做出成果以后,他们也把此计划带到其他地方,他个人就曾前往台湾演出,也有意尝试把它带到大马或其他东南亚国家。

“我现在非常享受做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每一个地方都有它与众有别的图像,“包括:其文化与活力的独特性,要在每个地方如何办活动、怎么吸引观众入场等,都是大不同的。”
他曾说,每场演出不只是在演奏一首曲子,而是把整个演出的起承转合奏出来,这得经过构思与设计,“若说明天我将演奏一首箫邦夜曲,大家都会认为那是一个优雅且感人的演奏。”
“这个说法其实没问题,同一首曲子在美国或波兰我都是同样地弹奏,不过,我的提问是:作为一个亚洲音乐家的身分,我把一个音乐会带到另一个地方,仅仅这么做,足够吗?”
他的经历让他思考到,同一首曲子可以由不同钢琴家演奏,若要做到扣人心弦或刻骨铭心,他是不是必须提供更多内涵呢?这就是他筹办每一个钢琴演奏会以前,都会去思前想后的议题。
因分手催生五行演奏会
返港十年间,经由他设计的钢琴演奏会主题涵盖面很广,“演奏会可以呈现不同议题,有叙述人生、死亡或灵性的;有的纯粹为一个音乐巨匠而做,有的则冲着一个国度的古典乐去办。”
曾有人质疑他驾驭不了俄罗斯古典音乐,有鉴于此,自言不是失败者的他于2018年开始构思“东方俄罗斯”演奏会,“我想要征服所有俄国最重要的作曲家。”他视之为最颠峰挑战。


他也想以东方音乐家的身分带出俄罗斯音乐的灵魂,于是,这场音乐会他聚焦俄罗斯重要音乐家一拉赫曼尼诺夫、柴可夫斯基、萧斯塔高维奇、史特拉汶斯基、史克里亚宾之不朽作品。
再来,他提起去年办了个有创意的演奏会叫“五行”,并马上念起五行的相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这可是大胆的跨界实验,将古人想像和呈现宇宙状态的音乐结合。
他之所以萌生此概念,那是因为他在此之前学过算命,“话说,前一年,我跟拍拖七年的女朋友因为远距离关系而分手了。当下的我很不开心,想要找出原因,于是扚起心肝去学算命。”
那他算出什么结果?“结果就是我在那一年会失去女朋友。”后来,他想到既然都把五行学上手,不如就办一场演奏会吧!他说,这是一场集音乐、哲学以及多媒体艺术于一体的音乐会。
真善美 是音乐最终真谛
因着天才或鬼才古典音乐钢琴家的身分,他及早就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离地,亦明白到不是每个人都轻易拥有像他那样的机会学得很好,为此,他老早就贴地的走入社区、走进普罗大众。
在最早参与的社会活动里,他在社区主持数个关于人道与环境的工作坊,这些非音乐性计划与尝试,让他体会到艺术家不只属于舞台,艺术家有社会责任利用自己的声音来影响社会。

他声称,自己不只是沉醉于演奏,同时也沉浸于与人分享,分享于他非常重要,“传承是我想留下的。”他曾在栏目中叙述他前往香港九龙一间小学─鲜鱼行,举办分享会的心路历程。
那一天清早,他抱着忐忑不安心情前往鲜鱼行学校,那是他首次给小学生分享古典音乐,他以为将面对的是一群难搞的小孩,也不晓得他们懂不懂音乐,但他后来自觉过虑且先入为主了。
结果,他那天没有分析贝多芬的伟大,也没有弹奏半小时一首的奏鸣曲,他跟大家分享音乐最终的真谛,即是真善美,“弹琴或做音乐跟做人是一样的,所有音乐若是不真善便不美了。”
同行者问他怕不怕他们不懂,他笑说:“我怕我不懂,他们才懂。”音乐让人令人开心,与此同时,也让他从别人身上得到启发,所以,他热衷于做分享这件事,他也提到另外三个原因。
“一是,我很幸运,能够拥有音乐才华;二则是,如果音乐只在音乐厅里,有些人是我无法接触到的;三来,肯定有些人不会有机会去明白、学习或聆听音乐,那就由我来带给他吧!”
高度专注做事方引大回响
这些年来,他曾经到过幼儿园、中小学,以及大学做分享,也有过到老人院、教堂、音乐节给人演奏,他提到经常到大学做分享,“大学生有了机会,但他们需要有人去开拓其视野。”
“我可以分享个人经历,给他人带去美好音乐的快乐制作体验,或许不是我带给他们,反倒是他们带给我什么,因为做音乐并非常常处于享受状况,有时相当煎熬且永无止境高压。”
“当你跟这群人做分享或为他们演奏时,你会对不同事物有更好解读。”他坦言,23岁到28岁之间,他频密地做类似的分享会,之后却少做了,那是因为思维上出了变化。
“当时,我觉得,做人应该无私,可是,现在我认为应该自私。”他解释,自私未必是件负面的事情,自私并不为个人利益,而是专注于自己做的那件事,并竭尽所能先把它做到最好。
“若非高度的专注力,我未必做到这个高度或是做得这么多;若是到达不了这个高度,所做的事情未必有大回响。”他觉得,这个与“先要独善其身,再来兼善天下”的说法不谋而合。

在廿六七岁最迷茫时刻,他找不到人生意义,亦不明白拼命弹琴为了什么,直至他赫然发现,他之所以追逐卓越,那是因为追逐过程中,对他人有所启发,“那才是终极给予且是无限。”
“我可以启发更多年轻人做音乐或其他事情呀!”所以,他认为,自私其实是其中一种终极的无私,“我无法用完美的字句去表达它,但我察觉到,事实确实如此。”
他坦言,这些年来,所有演奏会的荣誉与盈利,完全不在他算计里头,“作为亚洲音乐家,我的其中一个使命,便是全心全意把古典音乐带到那个地方,以音乐跟那里的人对话。”
后记:父亲是榜样,他则是楷模
以KJ黄家正现在所处地位与所拥声名,他大可选择安逸地在香港教琴过一辈子,并赚得比现在多。但是,他直指,自己并不这样看待生活,把事情做到极致程度的基因可能源自父亲,“爸爸在他所做的事情上都表现非常优越,用行动为我示范做人的高度。因此,我不想辜负我被赋予的一切,而父亲给了我一种决心,我清楚自己的赛道是什么,也知道为何而做。”
至于给后辈说一些话,他提到三要点,“第一,要做得非常出色,可以的话,不要做平庸的人与事,尤其是音乐;第二,不要放弃;第三、一个人要突破就需要勇气,也就是说,你明白别人给你的框架,同时知道自己是谁,但你有足够的能力与勇气开辟一条可行且属于自己的出路。”这番话不只是说给年轻人听,陷入中年危机的你我他,同样受用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