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513历史事件为题材的大马电影《五月雪》终“回家”,将于2024年7月18日在本地上映。你会去看吗?观看之前,先来听听导演张吉安(下文简称张导)的分享。
这个访问做了半年,张导说:感谢大家的漫长等待。年初,《五月雪》能否在大马顺利上映,命运未卜之际,已经先看了一遍。其后,静候送审结果,一等已然半年,终于捎来佳音:《五月雪》通过了!
正式走进电影院,观赏《五月雪》之前,再请张导稍作补充。然而说着说着,他却有点词穷,因为从去年到今年,接受了国内外许多媒体访问,要说的几乎都说完了。那剩下的,就由电影娓娓道来……





扬名国际《五月雪》,此前在欧洲、台湾、新加坡和香港等地放映,有观众评价,这是一部温柔而非直观的电影,也有人说看不懂。
在欧洲影展影院里,张导听到前排一对华裔夫妻观众的对话。先生因电影没有暴动场面而失望,认为戏院失火,窦娥在天台唱戏,情节不合逻辑,但太太觉得这样更具艺术性。先生难以接受道:“怎么可以这样拍呢?拍暴动就要有暴动。”张导莞尔一笑,表示理解,“这不能怪他们,因为抱着看商业电影的期待,结果看到的跟想象中不同,难免失望。”
威尼斯影展首映后,欧洲影评人讨论513事件起因,对于一幕血从载走尸体大卡车流下场景,深感震撼。这一幕也是威尼斯影展选片人,决定入选《五月雪》原因。有人对张导说:“你一定跟这个乱葬岗有很深的感情,是以不忍拍摄暴动场面。”或许吧……

虚实交叠最后却成谜
一切要从自2009年,张导在雪兰莪双溪毛糯痲疯病院后山,发现513遇难者乱葬岗后,每年清明节和5月13日,在义山静守家属前来寻墓,耗时超过10年田野调查和收集口述历史说起……
随着收集到的故事越来越多,积攒足够多资料(作为宏大场面素材),但也承载了更多情绪,最后决定用虚实交叠手法呈现故事。现在回顾,张导庆幸自己在快五十岁时,才开拍《五月雪》,因已少了许多愤怒,却多了一丢丢温柔。
编写《五月雪》剧本时,张导将十多年来遇到的14位女性背影,融合在女主角阿英身上。饰演阿英的万芳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那14人。片末在墓园里那句“明年你还会再来吗?”是他每年都问家属的问题。曾有一位来自马六甲的女士回答:“明年,可能他们都已经投胎了。”
最后一幕,“窦娥”和 “阿英”并肩坐在坟墓草地上,树上乌啼,不远处传来清真寺祈祷声……紧接着,电影便骤然结束,打出字幕,自始至终并没有记载确实死亡人数,这仍是一道未解之谜……
人文关怀视角述说历史
“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找出真凶或对错,也并非要重现暴动的恐怖。我无法说服国家体制去承认和解密这段历史,这个使命太大了!我充其量只是一个马来西亚平民百姓,决定拍这个故事,是想关怀跟我一样的平民百姓。”
《五月雪》的存在价值是,让世界上其他人知晓,一个在遥远国家曾经发生的历史事件。大马国人避忌触碰的513事件,张导从被人忽略的幸存者家属视角,以温柔语调讲述,采用写实与魔幻交叠手法表现。
电影中,有许多符号和隐喻,如大象、武士、拿督公、观音、乩童和娘惹等。这些象征意义,可能需要多次观影才能体会,每一幕都有张导想表达的话,细心品味和思考,便能有所触动。若担心看不懂,不妨先上网查阅国外媒体整理出的“观看《五月雪》前须知道的事”,再细品外国影评对《五月雪》的解读分析,就会有更深感受和体会。
为影视攒足廿年功课
张导是电影系科班出身,很早就立志做导演。他自小接触商业电影,直到读电影系时,第一次从老师那里听到“作者导演电影”这个概念。
源于法国新浪潮运动的作者导演电影被称为“艺术片”,往往从导演原生家庭故事和人生经历寻找题材,投射个人情怀。这就是张导决定日后要拍的电影类型。
大学毕业后,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人生历练不足,张导决定遵从老师的话,先多观察和了解社会。田野调查和采集口述历史,这些都是导演功课的一部分,而踏入广播界,则完全是计划之外,乡音考古工作做着、做着,便忘记了最初目的,直到离开广播,他才重拾电影梦。
2017年,张导拍摄了第一部短片《义山》。这是《五月雪》的前身。2020年,凭第一部长片《南巫》,他获得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同时将《义山》的故事,扩展成长片。
《五月雪》企划案在金马创投会议2020获得CNC法国电影现金奖,2023年荣膺第80届威尼斯电影节“电影艺术特别表扬奖”、第48届香港国际电影节“火鸟大奖最佳电影”、入围第60届金马奖9项大奖提名,以及第17届亚洲电影大奖3项提名。

掌声谩骂声中寻求知音
这些年来,张导从做乡音考古,采集民间故事,到拍摄冷门题材的电影,一路上既收获掌声,亦有骂声。在国营电台当广播主持考古地带节目时,介绍很多非主流冷门电影和音乐,另类风格常被听众骂,但也拥有忠实听众。“总要有人走出那一步,做不合时宜的事。”他始终相信会遇见知音。
当导演需要具备更强大心脏,张导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作者导演电影本来就不是讨好观众的商业片,票房回报不会很好,观众评价两极化,爱恶分明。“观众回馈有正反两面很正常,我不能一直听正面,也要听反面声音。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只是希望人们可以更开放包容,不带偏见和习惯,去看非主流电影,理性批评,无需人身攻击。”

漫长等待终结果但只是首步
《五月雪》去年在多个国际影展荣获奖项,但在大马却迟迟未见上映。由于题材敏感,电检局特别严谨,该单位主席更是二度召见导演和监制开会,委员会成员包括警方、宗教师、法律工作者和历史学家等。
电检局主席问张导为什么拍这部电影,他回答:“为了关怀历史事件中的幸存者和家属。他们也是国家的一部分,不应被抛弃。”这回答让对方会心一笑,电影也顺利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张导也解释将马来古典文学作品《马来纪年》素材融入电影原因,展示不同语文版本《马来纪年》,指出作者被召入宫,开始书写日期是1612年5月13日,这一历史巧合令人惊讶。
经多次送审
经过半年时间4次送审,最终于5月29日,马来西亚版《五月雪》正式公布通过电检局审批,即将成为首部真正以513为题材的本地电影。张导说:“能让这部电影上映,是很重要的一步。”
很多人对《五月雪》此时能在全马上映感到意外,也说明了等待终会有结果。
这是一部为家属寻墓而拍的伤痕电影,张导希望让513事件罹难者家属看到,因为很多来到耄耋之年,仍在寻找亲人下落,活在茫然和痛苦之中,内心哀伤需被安抚,就如一位特地飞往台湾观看《五月雪》刘先生,幼年时经历过513,心里留下阴影,通过电影感觉被治愈。
值得被看见
电影初衷和最终目的是,欲让乱葬岗被更多人看到,并保留下来。虽然梳理和承认历史是一条漫长的路,但只要这座坟墓仍存在,这段历史就不会被磨灭。电影只是迈出第一步,而513事件受到世界关注的意义,已超越电影本身。
愿《五月雪》平和上映,平安下画。张导已着手准备下一部电影《金兰荖叶》。这部获得金马创投百万首奖的电影,将通过妈姐视角,讲述不同时代的大马故事。他说:“大马还有很多未说的故事。”

预先浅尝
《五月雪》横跨1969年和2018年。叙述1969年的大马,一夜血染人寰“513事件”,造成无数人下落不明,而戏班班主“窦娥”(蔡宝珠饰演)和娘惹后裔“阿英”(万芳饰演),自此在513时空中,囚困了49年……
剧本融汇了在地老戏班范本《六月雪》、古典史话《马来纪年》和《吉打纪年》,编写成借古喻今的作品。
《五月雪》由马来西亚晟创娱乐、新加坡堂堂映画、台湾文化策进院、台北市电影委员会、海鹏影业,岛影映画和匠子映画联合制作出品,Mega Films Distribution发行。由张吉安执导和编剧,万芳、蔡宝珠、陈俐杏、王竣、林玉恩、李芷莛及戴维恒等人主演。
观后感
该带着什么期待去看这部电影?看过《义山》和《南巫》,对张导电影的缓慢节奏,已有心理准备。在观看《五月雪》时,原以为会睡意萌生,但结果却出乎意料。
《五月雪》没有子弹乱飞、血腥暴力画面,甚至没有愤怒悲痛控诉对白。然而,随着剧情缓慢推进,沉重哀伤逐渐渗透内心。
作为1970年代出生的吉隆坡人,我不禁回想起从父母和陌生人口中,听到的各种513故事。他们的经历比电影情节更惊险、更戏剧性。长辈们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地回忆513,令空气中弥漫着无法消散的沉重和惊恐。那些不可说、不能追问的疑惑,在看完《五月雪》之后是否找到答案?没有。或许永远没有真正的答案。我看懂了吗?也许?然而通过画面外的脑补想象,似乎看清了一些课本上未曾出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