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风数日,鼻子不灵,突然嗅觉就变得滥情起来,因为想起小时候的老杂货店。
旧日杂货店,几乎一切都是摊开来卖的。
虾米、鱿鱼、蚝干一袋袋打开纸袋在桌上,而咸鱼就整排挂在上面,那个综合气味,简直就是整个大海给热带太阳熬干了的味道。

我也喜欢到杂货店的后方去,后方是不同的米袋和面粉袋,米和麦的气味也就是人世的气味,整个感觉里有一种生活的稳定感,餐搵餐食餐餐有,我就因为杂货店这些气味,常常故意逗留久一点,跟杂货店的师傅们打牙较。
五六十年代,还是一个心胸摊开来的开放时代。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哦。大姑,你先嗅嗅这梅香咸鱼才说贵吧,阿叔,这些蚝干是靓到会出油的你摸一下,一早,就能听到师傅们兴高采烈又是骄傲地介绍自己的上等货,他们都有年纪了,一件纯棉海盗牌白背心,穿一条唐装扎腰长裤,很多都头发泛白了,一辈子他们都在这片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味里,跟街坊们打成一片。
非一般奇货
店里除了日常货色,有时候,也会有一点不日常的货色。比如说:酒饼。那时我家里的亚太就常常叫我去对面杂货店买酒饼,因为她喜欢自己酿制糯米酒。酒饼是白色的,其实就是一种酵母,她酿在瓦瓮里,置于床底下,两周后就是浓香扑鼻的甜米酒,只要晚饭有肉菜她就会斟一杯自己小饮。有次,还装一小瓶,叫我拿过去对面杂货店给周叔。周叔小她廿来岁,两人因为买东西就成了好朋友。除了酒饼,杂货店还会卖硼砂,但你要问才有,原来硼砂是不可以私自卖的,每次祖母买了猪肠回来就需要硼砂,只有硼砂够强力才可以把猪肠洗干净。
当年在小坡大马路上的杂货店是“复兴”,在陈桂兰街那边的是“和合”,两店师傅们都跟我们家是好朋友,他们全年就只得农历新年休息两天,而且都会来家里拜年和搓麻将。
也因为旧杂货店里一切都是摊开来而且堆积着的,因此难免会有老鼠。有些老鼠胆子大了,就算白天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也敢跑出来,吓到大婶们鸡飞狗跳,因此杂货店有时到晚上关店后就会吩咐学徒们去灭鼠。那可是夜间最刺激热闹的娱乐了,学徒们一找到鼠踪,就会用棒用扫把将老鼠赶出门口来,然后就用烧水浇上去,有时浇中了,老鼠会吱吱声发狂般叫,有时会窜到隔壁的店里去,隔壁洋服店的老板就会抗议叫骂,而大家就在五角基那里围观大笑,这些场面全都是我小时的回忆,真的,真的很像七十二家房客。
大时代变了
八十年代初,开始出现超市了。
超市开始的时候,是给人“干净、凉快、整齐”的感觉,大家都说“世界变啦,不必去巴刹啦,不必去杂货店啦”,可是在新奇中大家还是步步为营,因为觉得应该会比较贵。我初时也很喜欢摩登超市的,似乎更多入口食品的选择,但现在年纪大了,我又会怀念起老旧杂货店那种闹哄哄的人情味小天地。现在看到超市里整齐的行列,完全自取自付的购买,寂静中微微震动的雪藏柜,一列列货架之间就犹如无人的迷宫,不好意思说,是有一点落寞感。
突然会如此滥情是因为有晚我梦到以前的旧杂货店。梦到店中央那个可以吊上去又可以拉下来的木制钱箱子。当年哪有什么收银机?家家都是挂一个大大的钱箱子,收钱找钱就把箱子拉上拉下,而和合那个钱箱子的吊绳上,还绑了个小铁铃。
那晚,我就是梦到这个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