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寻羊”——
吃了一球苦焦糖雪糕,却始终没有寻到羊。离开的时候,似乎听见十七区的老街灯低下头窃窃私语,才发现到最后,原来自己才是被牧羊人寻找的其中一头羊。
第一次听“不误正业”——
坐在听众席里打开平时正襟危坐的两只耳朵,奇怪,它们突然像两个口袋,比我想象中柔软许多,完全装得下四个背景各异的男人用声音划开的海洋。
而“寻羊”是家专卖口味铤而走险的雪糕,以及咖啡豆店家义正词严说一不二的cafe 。至于“不误正业”,是咖啡师陈子滨、烘焙师林泽俊、自由业者尼尔,以及指挥家兼音乐家李锡耀,四个男人业余组成的acapella——
这样的场地,这样的组合,这样朴素又率性的演出,我联想到的竟然是一场布道会,音乐的布道会——“在伯利恒之野地里,有牧羊的人,夜间按着更次看守羊群——”
但听歌的人都有备而来。纯人声,无乐器,歌者拳拳盛意,听众彬彬有礼,虽然掌声节制而含蓄,但是气氛温顺且美好。他们唱大家熟悉的歌谣,“大阪城的石路硬又平啊——”,唱“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也唱陶喆怎么到撒
哈拉沙漠“找自己”,甚至还唱美国矿工吃力拖运矿煤缴还债务的“16 Tons”,以及充满南洋鲜甜风味的“Ice Kacang”——
因此也不是不惊讶,在选曲的坡度上,从高到低,由险转平,总是出其不意地收回来再荡出去,把听歌的人,从唱着民谣的小村庄领到摄氏36度的撒哈拉沙漠和矿工拖运16吨煤碳的矿场,再从沙漠和矿场带到查理卓别林拍摄黑白默片的剧场,听这位伟大的笑匠,一边承受忧郁症的袭击,一边用“Smile”,鼓励听歌的我们,就算人生多艰难多走投无路,还是得面向阳光微笑着,坦然接受生命的跌宕和凋零。
朴素的圣堂
但所有千锤百炼的幽默,背后都经历遍体鳞伤的伤痛——“不误正业”企图输出的关怀和善意,其实我们都明白。也因此坐在“寻羊”听歌的我,最后竟被他们这四个声音的牧羊人,驯服成一头垂下头,对生命若有所悟的羊。甚至在歌声暂歇的当儿,我仿佛还听见“寻羊”店主许书简把老店屋翻新的天井上,挂着圆了之后又开始缺的月亮,正轻轻地移动着身子打拍子,那种一晃而过的神圣感,完全体现了acapella在意大利文,原本就是“在圣堂中”的意思。
所以说到听——单纯的,就只是人发出的声音,比乐器和音律更容易召唤人心。因为它直接,它干净,它诚恳,它可以走进人的心灵。并且在越来越喧闹吵杂的聆听环境,它不会被左右、被混淆、被分裂,被粉饰,更加不会被听而不闻,反而在被听见的时候,心里面被遗忘的一些什么,也同时被打开,被看见。
结果“不误正业”仅仅用十四首歌,就伸出手,替我沾在衣服上风尘仆仆的过去,拍泥打灰。“不误正业”也用歌曲的衔接,训练了我的耳朵,像两只口袋一样,去收纳不一样的声音,去包容周围不一样的世界。他们四把男声的配合、迁就和默契,拉阔的不只是声音的可能性,还有面对这个被压缩的逼仄的空间,应当具有的柔软度。
我总是认为,动听的acapella,不在声音的炫技,而是在团队位置的设定。“不误正业”透过声音辐射的生活感和历练度,都反映在他们的选曲,以及四个男人你进我退、互相交叠的阳刚音律和奔放节奏当中——如果你听得够仔细,不难发现,里头还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温柔在汩汩流动。
即便我不是音乐中人,从来没有在心里随身携带五线谱,可是“不误正业”当天晚上唱过的歌,却反复回绕,在我开着车从八打灵回吉隆坡的联邦大道上,在心里面大雪纷飞——我从车窗望出去,一路掠过的霓虹和夜色,在下过雨的晚上,出奇的晴朗。
(当然。必须得提一提“不误正业”背后荣辱不惊的经纪人小明大夫林明冠,十分看得出来,他对“不误正业”确实一往情深。还有特别嘉宾幼教老师幸蔚蓝,以柔制刚,抱着吉他低音轻唱,声音像海洋一样蔚蓝,两人都是以另一种面貌在“寻羊”出现的,声音的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