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那么多地方,各处给我印象深刻的,却总还是车站。
或许,车站一直在暗示着不同的时空变化;从上一个站来,到下一个站去。车站提醒人们生命无法停歇,它只是一个暂时的驻点。在这里聚合,在这里离别,悲欢离合的,慌不及待的,迷茫若失的,全都可以在这里。
尤其是一些很古老的车站,像伦敦的滑铁卢站,墙壁上依稀还铺着19世纪的乳白色瓷砖,沿着瓷砖走下去,连气味都还是古老的。我在伦敦时并没住在附近,但约朋友时我常会选在这里,不仅转换线道众多,更因为它有一种岁月像凝固了的安全感——当然是错觉,如今这附近可是热闹得很,站外面书摊子也还很多。有回,下雾了,四周白茫茫一片,整个环境都没了边界,古老的建筑只剩下朦胧轮廓。我等朋友等了很久,终于他来到了,我说:你就像从19世纪走过来的。那时年轻,很幼稚,一直想给这车站写个哀感顽艳的小说,像brief encounter那类的,幸好没写,那种年少无知的强说愁幸好没当笑话留下来。
深刻回忆
活得很刺目又很真实的车站,有两处回忆。
一个是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大街上。太阳的温度热得似在放毒,我在饮冰室内喝着冰冻饮料,过了很久,我才发觉窗外有异样;那是一个只插着一支木杆的车站,赤裸裸地,晒得连木头都像快要裂开了,而异样就是我竟然没有发现这木杆旁边的细瘦影子里,竟然挤着一行等车的人。他们毫无选择,那黑影肯定是遮挡不了所有阳光的,因此整条想躲在黑影下的队伍,就像被劈开了两半。劈开的脸,一条大黑影在正中,两边都是一般的无奈。
另个回忆是在菲律宾马尼拉一条热闹街上,车站在一个偌大阴影里,还算凉快的,因此车站周围全是各种摊子和营生,用手托着厚厚一叠绕着车站喊卖报的,用手提着一个锅卖冰水的,卖扇子的,卖零食的,还有一个就在车站旁边一个木箱子旁,用急促动作在做串珠的。我不明白,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孩,他那么急促地串珠究竟是作什么用途?只见他用针一下就能把十数粒小珠一次过地穿起来,为了节省时间,还没穿珠的整堆针也就直接插在手背上,方便拿取,那些穿好的,也就整条插在自己手臂上。有个女孩,约莫八九岁,大概是他妹妹吧,一见已经有穿好的,就过来收珠,然后又把一堆针插在哥哥手背上……这个车站,能把他和他妹妹载去一个命运比较不一样的地方吗?
而车站,在最后一班车抵达之前,最有感触。
那时我也不知道毕业后是否留下来在伦敦好还是离开好,毕竟几年的开放与冲击那是颇强烈的,但也仍总有一点不似归属的感觉。我跟朋友说,要重新计划一切是很累的,但自己也说不上这是原因或者只是藉口。所以我还是决定离开。那一晚,一点雾气都没有。整条街虽暗去了却异常地清楚。两人无言,都一直安静地望着街的尽头。直至最后那班车远远地来了,原以为还会说点什么,却大家什么都不再说,我也就这样上车,没再回头。
那次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练习。
如今已完全明白人生就是数个交替段落。一个段落完整了,就到下个段落去。假如还扯着上个段落的尾巴那就是自寻烦恼。这时的我们,大家就像连包袱也都不必在乎了,车子还没来,那么大家就在车站闲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走之前说说笑笑,那也好轻松一下,谁的车子来了,那就谁先上车,不必道别,因为车站永远还是个车站,人来人往,只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