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到下巴掉下来,到现在还有人问我当年走背包的事。
我说:你上网查看就有了。
问我吃的、喝的、住的、用的、走的、更重要是:危险的。
我还是说:你上网查看就有了,网上一切都有。

对啊,预订机票,预订房间,甚至预订餐馆,预订博物院美术馆或表演门票,预订向导,预订数日游,全都有。现在哪还需要背包?一卡一机在手就能畅游天下。
但80年代初还没真正的网络。一个背包25公斤去到登机许可的最大限量,里头是稿纸、白米、火炉、营帐、药箱、干粮。
所以先要搞清楚,扛着背包跟握住一个手机,是完全不一样的旅行。来询问的人,最着重就是路上的衣食住行还有安全问题。我说,顾虑安全的话还是家里开冷气看记录片,而衣食住行,哪样是可以预料的?一边走一边打算,那才是乐趣。
人生里要事先肯定一切才做,那就只有去银行定期存款。难道要背包走天涯不是因为平时一切太过肯定太过没有变化吗?来问这些问题的人,出门不到一周就得一直往家里打电话,两星期内就乖乖回来,人头打赌。
一个人自己背包假如能够三个月与家隔绝,那么他就可以再走一两年都没事。假如自己一个人可以扛着背包走上一年半,那么他就可以一直走下去,路也就是家了。因此前提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去扛背包?假如只是觉得扛背包很酷,那么就扛着一个到闹市去招摇半天晒晒太阳也罢。
走遍天下
那年头,就是一直走。已经走到没有感觉此处和他处的分别,反正眼前每天都是无法预知的世界。所有的无常就是现实,我的背包就是家。走远了之后,就会明白沿途一切只是缘份,不留情,不留缅怀,不留遗憾,拍拍屁股走开就是另个世界场景。有问题要解决,就先解决处于最前面的,哪一天没问题需要解决,就在山里睡个觉,或在荒凉汽油站听听老人的故事,感受一下时光竟然可以在两个原本距离很遥远的人身上一起照耀的缘份。
假如能够一路上做点工作,那么对那处地方就比较有点暂时的归宿感。我是挺建议如此的。做一个季节的农务帮工。或者,找一个便宜住处,然后天天到公园外给人画肖像。有一回在香港,我就不喜欢那些在地上的住处,我跑上去摩星岭的山顶宿舍,先住两天,然后跟负责人黄先生黄太太商量,我用一个月时间把摩星岭青年宿舍的院子内及周围乱丛都给它整理干净,免费住,我还愿意清理每天的共用厨房。就是那次,学会了水枪清洗技巧,后来在美国的辛辛那提又用上了。
毕生印象
唯有病了的时候,那就真的要解决问题。
那回在洛杉矶,大概在唐人街吃到脏东西,尿道感染了。跑去诊所问一下,圣塔马利亚好家伙,光是问诊注册费就25美元,我睬你都傻,但感染不能不解决,我就用那仅有的一点生物常识,马上跑到菜市里去买了三朵特大蒜头。回到宿舍,准备两大瓶冷水,掰开一片片蒜头,撕去蒜衣,和水生嚼,虽然辣到火眼金睛,但到了下午嚼到第二粒时,病情就已经好转了。这个办法,竟然试过一次,到今天还管用。
现在老了,再也扛不起25公斤背包,我现在也是一部手机走天涯,没办法,有些事要趁还能做的时候就去做,苏州过后无艇搭。
若是来问我:当年在半路上你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倒是可以这样总结;最初是傻子游世界般好奇,然后是天下杨梅一样花,再后来是万念俱灰一片肃杀,但是到了最最最后,或许真感悟了,一切都是色相变化,人生在世,亦不过暂时处身于光影而已。
唯有一个镜头,是我毕生印象深刻的。那就是每一次的离开某地,我总会回头看那最后一眼,因为有些缘份,真的只能一辈子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