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时期,也常到越南去。越南的历史颠沛流离,极戏剧化,而越南人的性格也如是,他们可以有很感性的一面,但假如他们狠起心来,就像一只殊死搏斗的刺猬,大不了就同归于尽,而连他们的饮食口味,也颇有此等脾气。
很久以前,越南给我印象是黑白片的。记得有次在芽庄,住在一间颇简陋的海边旅舍里,房里吊着一把风扇,白色蚊帐,连露台外的大海都是刺眼的白色。然而到了深夜,我睡不着走出露台,没有行人的街上却有个挑担子的小贩,箱子上一盏土油灯,我下楼问他卖什么?年青人也不太说话,给我一张小凳叫我坐下,然后就从热气腾腾的蒸锅里拿出两粒蛋放在碗里递给我。在幽暗摇曳里,我看到蛋壳打开后里面雏形的胎尸,那也是黑白分明的,纤毫毕见,我也没怕,只有点感觉凄凉,这些都是孵不出的死蛋,也许当年物资实在匮乏吧,也有很多动物会吃回自己产后胎盘的,类似如此,总之蛋白质就别浪费。
另一回,倒是鲜泼泼充满色彩的。那是在河内老区菜市场旁边的摊贩区,我看着他们切葱碎切芫荽,还有蒜,全都放在一只小碟子上,以为是做沙拉,然后精彩的部分来了,只见摊贩拿出一块凝固好的新鲜鸡血,像切豆腐那样切成软榻榻的好几块,全都放在绿色蔬菜上,然后撒上胡椒粉和五香粉,而最后一招,就是洒满花生碎。就那样,就血淋淋地递给客人了。只见人人一勺一勺地吃得不亦乐乎,只不过,当他们偶尔张开口就能看到那满口淋漓尽致的血色,甚至有些人嘴角会漏出一些,笑起来牙缝间全是血丝,就像吸血伯爵。我倒也没怕,只是有点鸡皮疙瘩,那红潺潺的鸡血岂不是非常腥吗?能这样吃的话,紧张关头时或许鲜血加冰块恐怕也没问题了?我突然就想到吃人部落。
名符其实猪红粥
处理动物内脏和血,在中南半岛其实也都很常见,就连我们马新一带,不也是有猪杂粥和猪红粥吗——补充一句,虽然现在新加坡已经很难找到猪红粥,但小时候是吃过的。猪血凝固后形成血豆腐,切成小块状,就可以放进粥里,旧时甚至有个传言,说烧焊工人应该多吃猪血,可以清理烧焊时吸进的毒素。但怎说都好,猪血凝固后做成血豆腐,或许是从小见惯了,并不觉得不能接受。
但越南的猪红粥就不是这个版本了。
我当时是叫了一碗猪红粥,因为位子坐满了,只好站在摊贩旁边等候。生意太好了,她笑迷了眼,一边搅动整锅热腾腾正在冒泡煮开的粥,一边跟伙计谈笑风生,然后精彩一幕出现了:伙计扛来一锅并没有凝固的猪血,摊贩接过了就哇啦啦倒进整锅滚烫冒泡的白粥里去,跟着就用一根大勺子在粥里翻搅,那锅粥从白色顿时变成红色,再由红色渐渐变成黑红色,她盛了满满一碗,递给我说,“前面有位子了”,我接过那碗粥,说:“我还是到后面找位子吧”,说完就把粥拿到后面,放在一张已坐着客人的桌子上,我悄悄放下粥钱,穿过巷子里的树荫逃生了。
还有一款“罐装凤凰”,整只600克的禽类塞进一只啤酒罐里,也不知道是如何弄熟的,我们每人一人分得一罐,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说是鸡,太小,说是鸽,又有点大,也许是鹌鹑,但谁都说不上是什么,也形容不出那个味道,总之就像是已经卤了一段山河岁月的东西,拉出来整只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也因为味道够“陈旧”,这“罐装凤凰”咸到可以让人舌头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