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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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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奇:槟城老书局去哪里了?

旧地重游,有时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就算躲得过人去楼空,也未必逃得脱面目全非。

更何况,我心里明白,那毕竟是一条一别至少卅年的老街。

但一回到槟城,这座岛曾经在我体内植入的怀旧导航,即便信号再怎么微弱,总还是兴致勃勃,每一天在我临离开酒店之前,“噔”地一声,在我脑海亮起了灯,并且热情地发出明确的指示:右转、直走、又左转、再直走、然后三公里拐右,你已经到达目的地。

——结果我站在街口,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重新点击导航,并且顺着导航方向,手里抓着手机,将身体顺时钟转了一圈,然后望向样貌似曾相识,但附近的氛围早已支离破碎的长街。

这一条有四个响亮名字的长街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一个是州政府命的,叫Carnarvon Street;一个是槟榔人叫惯的野名,“沓田仔”,昭示它的前生是一块烂泥地;另外两个,则是格外传神格外响亮的花名,一个叫“棺材街”,还有一个叫“书店街”。

不一样的老街

我回到沓田仔的那个下午,天阴,欲雨。我抓紧雨伞,跨过对街,以便一家接一家,探头进去叩访我少年时期从亚罗士打搭一轮没有冷气的长巴士到北海,然后乘渡轮过海,像个信徒般,徒步到书店街朝圣的老书局——会不会有一两家依旧保留那一面躲在店铺后半部、和传统长条灯管照射下昏昏晃晃的光线形相依偎的书墙?

而我恐怕这一生都不打算忘记,我的第一本张爱玲,就是在其中一家“世界书局”,手忙脚乱地从李维斯牛仔裤袋里,掏出新年储下红包钱买下来的——可如今站在街道中间的石墩上望去,我举起手机调好角度的手突然垂了下来,因为每一家店铺的名字,无论是水泥砖雕门楣还是实木手刻牌匾,对我来说,就等如一个人的额头,必须饱满神气,必须光可鉴人,才能显得精神奕奕。但我看见对街好几家书局,几乎都灰扑扑的,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已经没有了老书局最难得也最奢华的书卷气,也已经被这个世代毫不客气地遗弃。

我走过去,好几家书局虽还在,店的名字也都完整保留下来,但店的灵气早已魂飞魄散,像一个没落的家族,神情肃穆,神色落寞,已经没有办法和全盛时期计有十六家书局叱吒风云的时代相比了。

但有一家万兴书局显然是例外的,因为摆明车马,卖的全是文房四宝,店里张挂着红彤彤的对联,看上去有点俗气,但也颇见喜庆,虽然我心里惦记的,其实是当年各领风骚的远东书局、商务书局、新槟书局、骆驼书局和儿童世界。

但书局即是“输局”,甚至有一些书局,为求存而转型,最终却连入口书写工具和美术用品都一并转丢了,尽卖些中国商品,有五金器具,也有居家装饰,我一走进去,一位有点年纪的女店员多半误会了,以为我是中国游客,一张口就用听上去特别不自然的翘舌音问,“找些什么”,我听了多少有点尴尬,就随口试探,“有适合中学生用的中文谚语词典吗?”她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没有,你应该到大众书局才对。”反而显得我专程到书店买书找词典有些鲁莽,问道于盲了。

变了味的书局

至于另两家毗邻的南洋书局有限公司和亚洲书局有限公司,从外望进去,里头黑黝黝的,仿佛是为了节省电源,光线不足,并且打开门做的生意,已经摆脱了书和文具,店里头虽还悬挂着德国书写工具Faber-Castell的硬海报,但如果真想挑上几支好笔,我很怀疑,担心店员一时也找不出来了。

我记得旅台马华作家黄锦树说过,他初访槟城棺材街,就钻进一家书局买了一套文学大系,主要是为了研究陈政欣的小说,并且因为盘缠吃紧,还借宿附近的车商工会,甚至买了书之后,还在棺材街的街口拍了张照片,纪念那一趟旅游。

我少年时候没有站在沓田仔拍过照。那是个没有手机的时代。那也是一个少年心无杂念,独自上书店用鼻子猛嗅书香、用手指摩挲文字的时代。即便这一趟,我也没有站在街口自拍一张,因为我在掏出手机之前,已经跨不过旧日时光和旧时念想,被自己设的怀旧圈套给绊倒了——但我印象中的八十年代的沓田仔,是那么踏踏实实地喧闹着,又是那么风风火火地平凡着,不管是卖书或买棺材的,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如今提起沓田仔,大家给我的建议都是,啊对,那里有家成都茶室,里头的潮州蚝煎和卤面都很槟城,你可以一试——我都只能微微一笑,我都只能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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