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难搞的人,用自身的江湖地位和资源去压制对方,往往能四两拨千斤,省下很多周旋的力气。有个朋友与合作对像产生龃龉,心里有气,对我说:“等我的公司装修好了,我要把这些人请到我的办公室,就在那个装潢华丽的空间谈合作。我要用整个办公室的气场压制他。”我一惊,原来还有这一招。彼时大家不过二十几岁,哪来那么深的城府。我的天真一直延续到中年,还不懂得演,脾气都摆上脸。朋友轻轻松松整治宿敌,后来还风风光光加入豪门。

这种刚气凌厉的行事手腕,是她的意志与底气,不是我所能比拟。那是年轻时的她,眼里的自己比所有人更优秀努力,因而有很强的配得感,认为自己值得世间最有价值的东西。公司资源任她调动,想要的东西伸手去拿。她热衷于展示手上资源,给自己造势,同样用以压制——即使对象是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气焰这么盛,就不担心有一天失去这一切时,反而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吗?或者,为了在人前维持体面,不得不强忍内心的委屈和不适?有时会忍不住这样想。
世事多变
我对一切人事总有一种悲观,觉得所有东西都是“借来的”,终有一天要归还——无论身份、财富、才华、美貌、身体,甚至是与另一个人的关系。读历史故事经常看到盛衰荣辱,读到是非成败转头空,一再警惕自己不要贪恋外物。西汉时一无是处的邓通,凭藉汉文帝的恩宠,居然富可敌国;但由于得来的东西都是外力强加,并非因为自身实力,在文帝死后,他的财富与权势尽去,最后饿死收场。汉武帝朝曾经受尽荣宠的皇后卫子夫,色衰爱弛后,渐渐失宠,最终因涉及巫蛊之祸被收缴后印,绝望自杀。见过命运苍凉的手势,知道世间一切都是阶段性的,终不可长久凭恃,还能不能够仗恃自身的身份和地位,盛气凌人?
在《遇见》看到毛尖用“借来的时间”与“借来的空间”来理解香港人的精明与效率:“一百年了,香港人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借来的时间’和‘借来的空间’里,所以,他们精打细算一切的时空,他们追求每一寸每一分的利用率。
这里有另一种眼光——即使是借来的,即使终究有一天要归还,也有这样一群人,把借来的东西使用得淋漓尽致,分毫不差。这里有一种直爽,不顾虑太多,只专注于当下的体验与投入。
就算房子是租来的,也要好好装置,在其间认真生活;就算彼此的关系是短暂的,也要肝胆相照、真心相待;即使在梦里、就算“身是客”,也要“一晌贪欢”。或许这种坦然,才是对生命无常最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