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那几天，起得早的话，天还蒙蒙的，欲亮未亮，总会看见一位头发白得像雪一样，望过去几乎会在街灯的照射下溅射出一道道银光的老妪，步伐硬朗地打老家门前经过，坚持每一个早晨都用健走，迈开她新的一天。而尾随着，却远远落在她背后的，是一只年龄很可能比她还要大，步伐蹒跚，全身黑得发亮的老狗——主人和狗，一前一后，一白一黑，并没有太亲昵的交流，却极有默契地，享受这清晨的舒爽。
有时候从院子望过去，发现那黑色老狗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吐出舌头在喘气，反而要那老妪慢下步伐，等它慢慢跟上来。但更多时候，老妪自顾自的健步急走，让那条老狗摇着短短的、定期修剪过的尾巴，有气无力地在后头远远地跟着。甚至好几次，天色放亮了，老妪绕完这住宅区仅有的一条小路打屋前走过去了，隔了好一会儿，约莫有十来分钟吧，才看见那老狗把舌头吐出来，慢慢地走回家。
会员独享好文 减少强制广告 即时派送好康 独家社群交流老家在一落住着数十户旧式平房的住宅区，我甚至不清楚白发老妪和黑毛老狗住在哪一号门牌。因为平素回来的日子短，晃一下又回吉隆坡去了，于是就理所当然，变成了这一区的外来客，稍一停歇，总还是要走的。
我有时候怀疑，我见到的，是不是真的是一位黑狗陪着一位老妪晨运，还是一直以来，那老狗是不存在的？又或者，那老妪是除了我，其他人其实都看不见？因为天刚蒙蒙亮，附近的清真寺透过扩音器传出洪亮的晨祷，一切都看不真确，所有的想象似乎都不是不可能的——当然这想象未免太过朝悬疑和灵异那一路靠拢过去，但这样子跨越空间的陪伴，故事性显然曲折许多，写东西的人恐怕没有不喜欢的。
所有的陪伴，落在外人眼里，或许只是一种安慰，一种亲近，一种依赖，但它背后真正的意义其实在于，陪和伴的人之间，流窜着心意相通的默契——岁月不断挪前脚步，迟早要走的人总归拗不过命数，多一刻也不会滞留，因此离开前的每一刻陪伴，不论在床头、在客厅、在院子，都会是日后眼神望过去，然后依依不舍地垂落下来的地方——所有的挂碍和牵念，从来不是那个场景，而是那个场景曾经框住的那一个相依相靠的人，或那一条朝夕相伴，已经成为家属的摇摆的尾巴。
陪伴不只是在身边
就好像在门前的同一条路上，也看过一对爷孙在散步，并且多半选在日头刚刚落下去的黄昏，那爷爷的体积明显已经缩得很小，穿一条蓝色条纹睡裤，柱着一支三脚拐杖助行，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想必是中风之后，正努力复建吧？看上去精神矍铄，状态倒还是不错的，只是陪伴他的男孙，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心不在焉地在后边低下头滑手机。好几次我想认真地看一看那男孙的长相，总也没有办法如愿，因为他的头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从来就没有抬起来——这样的陪伴，我叹了一口气，是执行任务式的陪伴，人虽在，心却一早转过身溜走了。
不知为何，我因此联想起“遛”这个字——遛狗和遛人，这之间终究还是有所分别的。遛狗是主人和狗的互动，主人终究有一定的控制权，而遛人——“遛”这个字完全没有不敬的意思，而是曾听一位当过看护的老同学分享工作内容，她说，病人们每天最期待的，无非是可以在疗养院的小花园被人“遛”上一圈，好让他们看一看外头的世界——而如果真要用“遛”这个字形容老人平日的户外活动，我始终认为，最珍贵的，应当是建立在关切的慰问，以及寸步不离的陪伴，而不仅仅是把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推出室外。即便活动的空间不大，陪伴的时间不长，但每一条遛过的路径，日后都会留下一条，长长的，长长的，回忆的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