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游泳池，酒店里的游泳池。说来也巧。七十年代，台湾爱情文艺片几乎被琼瑶垄断，而戏里的场景，几乎绕着三厅打转，不是客厅就是餐厅，最了不起也只是把镜头转到咖啡厅，安排男女主角在咖啡厅里约会谈心，然后不知怎么的两人突然意见不合，结果不是林青霞甩了秦汉一巴掌，就是林凤娇抓起橙汁泼到秦祥林脸上——那是谈恋爱没什么预算，拍电影也没什么必要出外景的时代。
同样的，九十年代的马来西亚娱乐杂志也一样。台湾歌手飞过来宣传新专辑，记者招待会过后，所有专访，都安排在酒店的泳池边，而且最流行的标配就是——阳光、泳池、果汁。歌手们一一被摄影师拉到大太阳底下，站到泳池边端着果汁，或昂首望天，或低头沉思，然后照片洗出来，那已是当时最时髦的访问照了。
同样的配套，别人我不知道，在我初出茅庐，第一份工作在一本流行娱乐杂志当采访编辑，就不厌其烦地套用在我访问过的齐秦、齐豫、潘越云；伊能静、裘海正、巫启贤、方文琳；潘美辰、方季惟；姜育恒、童安格，张洪量、周华健、赵传；苏芮、顺子、辛晓琪等等歌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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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更应该说，那是香港电影、台湾流行歌曲火一般烫手的年代，那也是纸媒当道、记者靠一本采访簿、一支原子笔就可以让一位歌手或明星在印成报章和杂志的纸张上活灵活现征服歌迷和观众的年代。那个时代，没有社媒没有粉丝，没有视频没有酸民，读者们都相信文字，而用文字将歌手和明星立体化的记者都以实诚的报导赢取艺人的信任，写出来的访问稿件，无论什么时候读起来，都不会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那也是一个海外艺人都记得记者们的名字的年代。
不败天后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还没有成为东方不败之前的张清芳——个子小小的，说话的声音有点嗲，听得人耳朵一阵一阵的酥麻，完全不像她唱歌时那么高亢饱满坚定。而在那个台湾输出太多、太多出色女歌手的年代，我必须坦白，张清芳不是我在歌声中寻找慰藉的所在，她太光亮太窗明几净太天后太气势磅礴，我那时候比较喜欢一头钻进潘越云《野百合也有春天》和《情字这条路》厚厚重重的沧桑一整天不肯出来，也比较喜欢一边摆荡在金智娟《河堤上的傻瓜》和《为何梦见他》那种天真懵懂固执，一边摇滚着爱情的无奈和义无反顾——我甚至，偶尔会挑剔齐豫的无可挑剔，也常常漠然于方季惟和方文琳的娇气嫣然。
但这并不表示我不喜欢张清芳。她灿烂烂的笑容，她小眯眯的眼睛，她厚嘟嘟涂上鲜红色唇膏的嘴唇，还有她应对访问时的调皮机灵，她站在泳池边拍照时的活泼跳脱——当时我也不是没有好奇，像她这样一个好胜的女歌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一层层包装然后一层层拆开她的未来？虽然当时的张清芳已经展露天后气势，每张平均廿万、卅万张的专辑销量替她的名气镀上一层又一层的金，无论什么样的未来，我猜，她应该都可以信手拈来——何况女孩儿进到演艺圈，就好像饺子掉进了滚烫的锅，翻几个跟斗，皮儿和馅儿眨眼就熟了，这是很正常的事儿。
后来吧，张清芳嫁入豪门又离开豪门，甘心被婚姻束缚但又不甘心被婚姻制服，那过程就和一般际遇雷同的女艺人一样，芳华盛放之际，先圆满了风光的自己，最后才如获至宝，找回最自在最真实的自己。
旧照回忆
倒是前几天，我心血来潮，先从笔记、剪报和照片下手，择日开仓，替以前堆积下来零零散散的回忆重新编档，抢先掉出来的，竟然是一张和张清芳的合照——那是1991年，她为了宣传《加州阳光》来吉隆坡会歌迷，穿了件很刺眼的桃红圆领上衣搭粉红短裙，而且相当懂得如何在造型上突出优点，知道自己长得娇小，所以选了短裙，把腿部比例拉长，以便在视觉上显得高挑一些，而且自知肩项线不够明显，不留长发才是明智之举，因为短发更可以把大家的焦点集中在她清丽又伶俐的脸上——另外，我特别喜欢张清芳左脸颊从眼角直线垂下来的地方有一颗痣，这颗痣的作用，不单单增加了她造型上的深邃度，更加开阔了她整个人的故事性。
我于是在想，如果现在让我再和张清芳面对面，我应该会禁不住问，像她这样一个“不败”的女人，名利才艺和运气，别人渴望的她没有一样落下，就算小小的缺憾，其实也不算是一种遗憾吧？而作为一个女人，一个被名和利宠坏的女人，她其实更希望自己在岁月面前“不老”，还是希望自己在际遇面前“不败”？尤其当年身边其他少女在她那个年纪还在编编织织梦想，她却已经在舞台上走走唱唱，我很好奇，如今看回去，亲爱的泳池边的东方不败——那是幸福呢，还是没有得到上帝的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