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祖先牌位(本地称神主牌),或许是一块简单木牌、也可能是雕工精细,刻上了祖籍与历代祖先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个家族落地生根的故事。除了供奉在家、庙宇、宗祠,会馆也是祖先灵位安身的所在地,因为对于祖籍相同的人来说,这里是一个“精神家园”。

马六甲惠州会馆在2024年底悄然展开神主牌整理记录计划。这场看似平凡的清理行动,实则蕴藏着深刻的文化意义,它不只是为了一尘不染的空间,更是重新拼凑散落的历史碎片,串连马来西亚华社的移民记忆与文化根源。
“马六甲惠州会馆拥有一百七十多年历史,从创立以来就有让乡亲安放神主牌的传统。会馆分别在90年代(手写记录)及2019年(清扫拍照)做过简单整理,但都缺乏系统,这次的整理计划是首次有规模、深度记录的全面整理。”





惠州会馆会长李荣双回忆,2019年会馆曾举办一场关于神主牌的讲座,邀请北京学者分享牌位文化的历史与未来。讲座让他及会员们意识到,这些静默无声的神主牌,其实是珍贵的历史载体:“神主牌可透露很多讯息,从中我们得以知道我们的祖先从何处而来,这是整理神主牌的意义。”
走进历史悠久的会馆,通常可以发现安置整齐的神主牌排排而立。这些神主牌的身分,有不少是早期的移民先辈或无人善后的乡亲,会馆为他们设立神主牌,让亡灵有所依归,也默默扮演着同乡互助、传承祖先文化与信仰的角色。

这些神主牌中,有些由子孙定期祭拜,有些则因后人失联、无人认领而蒙尘多年。为了让这些神主牌“重见天日”,马六甲惠州会馆展开神主牌整理与记录计划,历时半年、动员十余人共同参与,完成馆内神主牌的拍摄与纪录。
该项整理记录计划的核心人物,也是马六甲惠州会馆文化组主任谢培根透露,目前整理出的神主牌总数为521个,涵盖62个姓氏。最久远的牌位可追溯至光绪七年(1881年),近代则是1973年。其中不乏清代官衔如“资政大夫”、“奉直大夫”、“儒林侍郎”等,也包括马来亚华社史上的重要人物——吉隆坡甲必丹叶观盛与叶致英。


他说,整个过程中最困难在于,许多木牌因年代久远,字迹模糊,难以辨识。有些得借助特殊光线,照射分辨内容。有些还涉及古地名、旧式称谓,查证工作极为繁复。

“神主牌对文化传承有重要意义,它让后人知道祖先的出生地,根归何处,不忘记从何而来。”谢培根认为,这不仅是整理与记录,更是一项文化工程。
他分享,为方便日后查询,整理与记录团队建立资料库,标注祖籍、姓名、立牌年代及牌位编号,并拍摄电子档备份。另外,李荣双希望透过这次的活动,呼吁后代子孙们能回到会馆,除了拜祭先人与及查询先人牌位,也可以分享家族的故事,让会馆记录存档,以相传后人。

游龙戏凤造型各异
根据惠州会馆整理记录,馆内共有521个神主牌,涵盖62个姓氏。至于籍贯,无籍贯有33个、有名字没有地域162个、海丰120个、陆丰101个、惠阳高潭37个、长生禄位31个、惠州20个、归邑10个、博罗6个、诸公幽魂神座1个。

谢培根透露,神主牌的身分以会馆会员居多,也有部分是特别身分,像是皇清例授资政大夫(清正二品)、皇清显考诰封奉直大夫(清正五品)、例授宜人(夫人)、皇清例授儒林侍郎(清正六品)、皇清例授国学生(清国子监的学生,相当于大学)、皇清待赠特授雪兰莪甲必丹例授奉政大夫(清正五品)、皇清待赠、捐官官位(朝廷开放民众以钱粮换取官职)。



其中有31个“长生禄位”是生者为自己预先立下的灵位,另有16人的名字写在同一个“长生禄位”,虽然暂无考据,但据推测,这可能是集体捐善款所得,因为长生禄位有益寿延年的寓意。也有一种可能性是,早期移民在异乡相依为命,大家合资立下一个牌位。
“有的神主牌甚至把大房、二房、三房姓氏都写在牌位上,一家之主与数位妻妾名字并列,这在19世纪马来亚华人社会是很平常的事。”

神主牌也可以看出财富阶层的差异。有些神主牌刻有龙或凤、植物图案,展现精致工艺;有的写在纸上再贴于木牌,或是直接写在木牌位上素朴简约。
“神主牌造型也各异,有龙凤云冠造型、双凤造型、浮雕文字造型、刻字造型、木制简易型、长方形木板、铁盒造型。以前神主牌讲究细节,比如家里有人做官,神主牌才可刻龙凤图案,不像现在只要我喜欢,不管这图案的涵义。”



安顿祖先先从整理开始
神主牌整理工程从最基本的扫尘干洗开始。由于不少牌位历经岁月、香火与烟熏,有些木质发黑、字迹模糊,修复过程需格外细心。
惠州会馆总务赖志强透露,在这段期间,义工们常常与灰尘与蜘蛛网“作伴”,小心擦拭、洗刷每个神主牌:“尤其一些长期被烟熏而有黑色痕迹的神主牌,无法用水清洗,担心它受潮发霉,要特别用泡沫清洁剂干洗。”
若发现字迹剥落、装饰脱落,义工们便以双手补救,“比如把脱落的纸、字模重新黏回去,能修复就修复,感觉就像在抢救历史档案”,道长李炳汉也负责协助整理前后的祭祀仪式,确保整个过程合乎礼仪。



除了清理及修复神主牌损坏的边角,还有专业摄影师逐一为每一个神主牌拍照(拍了5000多张)、记录、归档等,每个人尽自己力量,重新描绘出南来落脚的惠州人轨迹。
李炳汉分享,还没整理前,整个空间阴暗杂乱,让人不敢靠近:“如今清理干净、加装灯光后,感觉就像神主牌也得到尊重与保护。”



一场文化自觉
这次重整会馆里的神主牌,起点竟来自一次掷筊。
谢培根回忆,华社研究中心的阮涌和博士曾在参观惠州会馆后指出,馆内似乎藏有吉隆坡甲必丹的神主牌。“本来想请下来拍照确认,但一直掷不到圣筊。”他说,直到某次他亲自掷得圣筊,才成功请下神主牌拍照。
饶富意味的是,当其博士课程导师白伟权建议他以“客家神主牌文化”为博士研究课题,他再次掷筊请示,竟然连获三个圣筊,仿佛祖先也同意他做这事情。
他清楚这些神主牌背后的文化含义以及珍贵历史性,于是向会馆总务建议,再经过总务推荐、会长同意,会馆终于发起全面整理行动,擦亮那些被烟火与灰尘掩盖的名字。
经过前后半年的策划、清理、建档,这不仅是让先人“归位”,也是一场文化的自觉。谢培根提及,重整神主牌所得资料,未来不排除与学术机构合作出版纪录、举办文化展览或社区教育,让更多人知道华人南来的历史。


回顾历史收获良多
每一个神主牌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一段的移民人生。当义工用心去整理、去理解,让那些曾被遗忘的历史记忆,重新被看见之外,他们自己也颇有感触和收获。
“接触这些神主牌后,我并不觉得可怕,反而是对前人的敬重。”李炳汉认为,神主牌不只是祖灵的居所,也见证时代的变迁。
赖志强指出,这批神主牌如今皆以电脑归档,若有民众到来查询,只需输入关键字即可查询资料。


“曾有一位阿嬷来会馆拜 祭祖先神主牌,却不知道是哪一个木牌,问我怎么办?我只能告诉她,心里念着祖先名字,上香拜祭就好。现在有了档案,以后或许就能帮她找到具体位置了。”
这场整理与记录计划,成为林秀菁一个难忘的经历。“我先生是会馆的总务,他参与我就跟他来,也是一种学习与陪伴。”她说,清理过程不简单,但是她意识到这项工作的意义,因此很愿意抽出时间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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