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曾說過，長篇小說之所以被稱為長篇小說就因為它夠長，也必須夠長，方能承載個中人物角色與其命運的重量，也有足夠的篇幅來細細刻畫出作家對于該小說想表達的命題。舞台範圍廣闊，在施展任何動作方面，都更無拘無束是事實，一個舞團或舞者，如果能夠選擇，大多數都會選擇較廣闊的場地來表演一樣。但這是否說明所有承載大命題的故事，都必須以長篇小說的形式來呈現？答案也許是否定的。

莫言在他小說《十三步》的序〈捍衛長篇小說的尊嚴〉裡提到：“大苦悶、大悲憫、大抱負、天馬行空般的大精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大感悟——這些都是‘長篇胸懷’之內涵也。”他也提到：“長篇小說的密度，是指密集的事件，密集的人物，密集的思想。”這也許說明，我們為何無法想像《紅樓夢》能在其他文體中呈現一樣。但在愛麗絲門羅的作品面前，以上作為長篇小說才具備的種種特點與優勢，都必須重新思考。

會先提到莫言，原因是他是以長篇小說聞名的作家，與門羅是鮮明的對立面，他的名作《豐乳肥臀》與《生死疲勞》等書的字數，皆超過五十萬字以上，是不折不扣的“長篇”，當然也因為我是他的書迷。有趣的是，我開始迷上的，都是他的短篇小說。

莫言與門羅在前后一年，皆獲頒諾貝爾文學獎，一位爭議不斷，掌聲與叫罵聲交雜。翌年獲頒諾獎的門羅就相對掌聲稀疏，幾乎沒有叫罵聲。這位被譽為“加拿大的契可夫”、“作家中的作家”的老太太，是如何在人性混淆不堪的霧霾中，找到一塊光線充足的小草原，讓她能一覽並描繪周圍的原貌呢？

門羅原名Alice Ann Laidlaw，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年輕時隨第一任丈夫James Munro移居溫哥華，這兩個地方后來都成了她故事創作的地理坐標。她育有三個女兒，也終生保留了夫姓。

門羅以短篇小說聞名，2013年封筆前，共有17本短篇小說集和一本長篇，門羅小說中最常見的角色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醫生、護士、修車工人、農夫、教師、單親父母等。但主題圍繞的，是生活上最主要、最複雜、最瑣碎，也最容易讓人忽略的元素。

從戀愛與婚姻生活意義為何，養兒育女的目的為何，到探討人性的不確定，肉慾與宗教信仰的本質為何等，都是她故事的大命題。

凡人類種種簡單又複雜的情感與情緒，她都細緻地描繪過，她晚期的創作中，更頻密出現面對衰老與死亡的主題。但佔據她創作中最最重要的核心元素與人物，還是“女人”，或“女性”對于身分的認知與探索。

從小女孩成長歷程的懵懂，父母的愛恨情仇，到成年女性戀愛與婚姻中的幻想掙扎，到老年人面對身體衰退，與她們力保那僅存的尊嚴方面的種種情感，門羅都描寫得絲絲入扣，極具感染力。

對于女人，門羅並不是她們的導師，她並沒有全部的答案，但她瞭解，幾乎全部問題，因為她就是她們。因為不能接受童話故事《美人魚》中女主角最后死去的結局，七歲的門羅決定動筆，改寫了一個完美結局給她。這是她寫作生涯的起點，過后隨著年月增長，也多得如《咆哮山莊》這般的文學影響，讓她更傾向于讓她故事裡的主人翁，面對悲劇的結果。

也許她覺得面對悲劇，這才是生活中大部分時候的事實吧！快樂，則是罕見而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