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約：鄭澤相

回轉倒帶回到美好的1950年代，這張集合了當時爵士樂新星——Bill Evans、 Pepper Adams、Herbie Mann、Paul Chambers、Kenny Burrell等的唱片Chet第一首曲子〈Alone Together〉，疏離孤寂的氣氛環繞在地下室的酒吧，鬱悶不散。Bill Evans彈奏簡單的琶音前奏，Chet Baker吹奏的第一個主題，是他的註冊商標，乾淨溫暖的音色，沒有當時小號手喜歡用的顫音，輕輕不羈的。

接下來是Baritone Saxophone Pepper Adam，相比Gerry Mulligan這位Chet的好搭檔，Pepper Adam自有他的特色，有品位的選擇裝飾的音符，毫不遜色。曲子中段是Herbie Mann像從地下室傳出來的鬱悶長笛（歌詞：Our love is as deep as the sea Our love is as great as a love can be），接著Pepper Adam和Chet Baker互相對位地帶出曲子主弦律最后一段。

Solo Section節奏組邁開腳步，進入double time，Chet 的Solo，明顯的Cool Jazz風格，耐心帶出簡單的動機、等待、休止，然后才補上一句。年輕樂手喜歡一秒鐘噴發兩百個音的即興。不過，在歲月與歷練的洗禮后，才會欣賞如何留白，如何淡泊。

爵士樂重要的樂風像Bebop，展示了如何漂亮的發飆，有趣的是，緊接下來在以美國西岸為代表的Cool Jazz，巧妙地運用Bebop的語彙澆滅了那熊熊烈火，以文靜的姿態出現。我喜歡隨手拈來的即興樂句，聽聽Pepper Adam從Chet Baker的Solo最后一句，借用來當他自己即興的第一句，這種只有發生在即興演奏的巧妙，是聆聽爵士樂的樂趣。

相對于Chet Baker的Cool，Pepper Adam有計劃的以繁忙句子來對比，非常聰明，雖然短短的Solo（八個小節）卻令人印象深刻。最后一節A section，三個管樂器對位營造的音色，再次凸顯曲子的寂寞意味（And We can weather, the great unknown, If We’re alone together）；這錄音我在強說愁的年少時期，不知咀嚼了多少遍，也在英文水準有限的當時，想像了各種不同的解讀，到底Alone Together是在講怎樣的故事呀？

吹很溫柔小號的男人

1988年，Bruce Webber拍了Chet Baker的紀錄片，叫做《Let’s Get Lost》。這部作品是難得一見的爵士紀錄片。大多數爵士樂手傳記或紀錄片，都是悶得不得了的資料庫，反觀《Let’s Get Lost》，說是藝術電影也不過分，畢竟，Webber是優秀的攝影師，紀錄片的呈現很有質感。

Bruce Webber在這部電影過后，最得聲望和金錢的是CK內褲廣告，那系列半色情半藝術的廣告照片，確實成了經典。另外他的一部紀錄片（或者就是狂想曲吧！）《Chop Suey雜碎》，集合他喜歡的一切事物，以唯美方式呈現：經典黑白電影、爵士樂、黑白照片、同性戀、自毀等。

在《Let’s Get Lost》裡，Chet Baker最令人不忍目睹，尤其相映他年輕年華的臉龐、皺紋、失去牙齒的嘴巴。我早期聽他的東西，看他年輕時的照片（尤其Herman Leonard拍的那一組像極James Dean的Chet Baker照片，穿白T恤，和他的女友纏綿），很容易就掉入陷阱，Chet Baker是不朽的（就像村上春樹在寫Chet Baker的那篇文章）。電影裡，Chet的女友滿臉甜蜜說著他們的假期，她對他的憧憬，可能也反映出她自己建構的某些價值觀。

相對于他的家人（前妻、女兒）咬牙切齒還在恨著這個大騙子，非常asshole的一面，像腐爛屍體一樣翻出來。這張口就唱幼嫩嗓音，吹很溫柔小號的男人，其實是充滿缺點、人性黑暗的人。我讀過很多爵士樂手的傳記，那些為毒癮所困的，都會說出一摞摞謊話來騙取金錢；不過像Bill Evans這樣基本上是個好人的，事后會溫順她到處還錢，不過Chet Baker（Stan Getz也是）則是混蛋。

我也喜歡他后來在歐洲和歐洲樂手合作的唱片，尤其這張《Chet’s Choice》，或者他和Paul Desmond，以及完全想不到節奏組Ron Carter、Steve Gadd、Roland Hanna，一起玩出非常興奮的專輯《Together》。這裡的Chet來到1970年代，音樂的世界已翻天覆地，搖滾、龐克、電子樂器都改變了音樂面貌，就連爵士樂重要的搖擺Swing節奏，都進化成為截然不同，卻又還是根植于傳統的節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