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韋材：城人五味──就一次

夜裡，靜靜看著法國小麻雀歌后伊迪絲琵雅芙（Edith Piaf）的傳記電影，那首〈玫瑰人生〉，相信大家都不陌生。

　她是在一條行人道上被生下來的，三歲就被父母拋棄，扔到當鴇母的祖母家撫養。七歲因患上角膜炎一度失明，全賴心疼她的妓女們悉心照顧才痊癒了。

　但溫暖日子並不長，十四歲潦倒的父親接她回去，送到馬戲班當炊事。其后父親離開馬戲團，逼上街沿途賣藝，形同乞討。就算后來擺脫了父親，在還沒被賞識之前，她仍是三餐不繼地與朋友沿街清唱，日子極苦。伊迪絲身高只142公分，且很早就因營養不良而出現佝僂。

　一邊看，心一直沉。

　還會比這更糟嗎？命運就像非要捏死這隻小螞蟻才甘心。日子半死不活，不是地獄卻比燙灼的地獄更可怕，那是延綿無盡的陰暗污濁，潮濕無明，永遠茫然，是遙遙未知的拖延。

　然后，導演就給了我們一個空鏡頭。就一次，這麼一個如今誰都不能肯定是否真的曾發生過的空鏡頭。

　她在街上賣藝，屈辱受盡，拾起銅板與父親重新趕路，就在這時，她瞄見一家陳舊玩具店前的櫥窗。玻璃雖帶塵埃，但她還是看見了，櫥窗裡站著個臉蛋干淨的洋娃娃。娃娃臉色健康，頭髮整齊，衣服干淨，微微張嘴好像也在唱歌，伊迪絲眼神從凝重中漸漸解開。

　就這一次，是的就這一次，一個美好的感覺觸動了她。或許她想到，世上仍有希望。

　伊迪絲后來的人生，依舊充滿坎坷，但她總會想起那次觸動，一次次讓她堅定自己不變的信念。

　人生不過由瞬間組成，但多少人能抓住一次瞬間，而願意把全部信念押上去？

　她相信了，而且一直相信。這就是她與眾不同之處。

　就那麼一次，然后一次又一次，她重拾信心，啟動自己最大能量向前走去。

　一叢夾在石縫中的綠葉，就是這樣冒出來。生命其實充滿啟示，關鍵就在那一次，就看那一次我們可有領悟到力量的暗示。

　不幸、厄難、坎坷，都依然存在，但不能因此一再地拒絕相信美好。

　至少會有過一次，那觸動感覺其實就在毫無預見之下發生了。假如幸運，或許還不僅一次，這樣的運氣常會重臨，或許會再出現一次，然后又再出現一次，但究竟能否牽動你，就看自己那一瞬間的造化了。

　記得見過一支我祖父的筆，忘記是什麼時候了。其實，這筆他藏得很好，只是偶爾會拿出來揩擦與把玩而已，至今還無從知道這支筆的故事。但我第一次看到它時，仿佛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祖父每回都會小心翼翼找張紙來，然后用這支筆寫上幾行字，就那時候，他眼中總有一分閃亮的光芒，是那麼文雅又有風度，我整個人都會靜下來。

　或許就是那一次。當時大概四年級，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