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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雅蒙
最近這個月，南洋島國各個會館可忙碌了，會館的頭人都忙著向其他頭家籌錢，其他人也沒閒著，秉著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信念，分頭忙碌。
先是西安事變的消息傳來，這裡的人還半信半疑，張少帥不是蔣委員長的愛將嗎？然後更令這裡的人熱血沸騰的的消息也傳來了，國共合作抗日，全面向日寇宣戰。一夜之間，十萬青年十萬軍，熱血沸騰的年輕學子放下書包直奔戰場，隨時準備為國捐軀，誓要把日本鬼子趕出神州。
在會館任座辦多年的馬淵，心情更是憂喜交加，先前的不抵抗政策令僑胞心情沮喪，現在全面抗戰必能把小日本趕出去。令他煩惱的是，他18歲的長子馬觀竟然嚷著要與眾多同學一起回去參加抗戰。
過多兩天會館又要開會，討論籌募黃金支持抗戰的事，馬淵有許多事要先預備。這天他回到會館時，見到在會館寄居已經有年餘的鴻先生正在收拾行裝，鴻先生搶先說：“馬兄，我明天就要去新加坡，從那兒乘船回國，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因為船期就在大後天，一刻也耽誤不得，這些日子承蒙兄台諸多關照，小弟感激不已，大恩不言謝。”
鴻先生是約兩年前來到南洋某中學教書，由校長安排住到會館。鴻先生性格謙虛，平日甚少談自己的事，馬淵只約略知道鴻先生學問好，更是一手好丹青，在中學裡也教導學生繪畫。馬淵吃驚說：“哎呀，既然這樣，小弟也不敢要兄台多留幾日，阻止兄台辦大事。只是無論如何，今晚小弟一定要為兄台餞行。”
然後，馬淵又匆匆騎腳車走了。他是個熱心人，知道鴻先生盤纏不多，現在是要趕著去見會館頭人，通知鴻先生要回去的事，也想為鴻先生籌一點行資。會館幾個頭人聽聞鴻先生要回國，個個讚好，也明白馬淵的來意，幾個頭人拿出的順風紅包很令馬淵滿意。頭人更說：“要鴻先生回去後告訴國內領導人，我們南洋的人都會……”頭人也立即吩咐店裡的財副向紹記酒家訂座，要馬淵代表會館同人，請鴻先生吃頓酒飯為他餞行。
馬淵是個熱心腸的人，義舉很令鴻先生感動，他不推辭收下紅包後，對馬淵說：“臨別無以為報，自詡丹青之技還見得人，小弟今晚就趕一張畫送予兄台留念。”馬淵客氣一陣，覺得接受鴻先生的好意，令他心安也是好事。鴻先生笑問：“馬兄姓馬，剛好小弟畫馬最拿手，就為馬兄畫馬吧。”馬淵笑說：“我不止姓馬，我還是午年出世，肖馬。家父與犬子也屬馬，我是馬頭，內人是馬尾出世。”鴻先生撫掌笑說：“一家四馬，好好，想來馬兄日後家裡更不乏小小馬了，就為馬兄畫幅駿馬圖吧。”他說：“我剛剛還留有一張大幅上好宣紙，一直捨不得用，如今要回去也不方便帶著走，為馬兄畫個駿馬圖也是緣分。”
第二天，因為兒子鬧著要回神州參加抗戰的事，馬淵要勸兒子仔細考慮，又要勸慰大哭不休的妻子，搞到下午才回會館。鴻先生已經走了，會議廳的長桌子攤著好大一幅“駿馬圖”──八馬奔騰雄姿煥發。馬淵看著搔搔頭：這麼大一張畫，那裡找地方掛，收著都不容易。但他決定好好保留，紀念萍水相逢的鴻先生。
馬淵的兒子后來還是偷偷回去參加青年軍，馬淵的妻子自是哭得死去活來。幸好馬觀命大，沒有死在戰場，抗戰全面勝利後，他還帶了妻子與一名剛剛出世的兒子回來。馬淵還在會館任座辦，他得到會館頭人的幫助，在寺廟附近頂了一間屋子開起香燭店，由兒子馬觀打理。前面經營生意，後面當貨倉，自己製造蜡燭，樓上當住家。因為小店靠近寺廟，生意蒸蒸日上。
馬淵長壽，當了曾祖父才走，小曾孫也屬馬，已經12歲，晚上與他同睡，祖孫情深，曾孫整日裡太公長太公短，是馬淵的命根。小曾孫取名馬原，馬在草原奔跑。
香燭店生意甚好，不能搬遷，馬家人另外買了屋子居住。搬家的時候，有許多老舊東西自然被認為無用要丟掉，只是已經懂事的小馬原，卻不肯讓父母丟棄太公的遺物，特別是一個樟木箱，還是馬淵妻子從中國帶來的陪嫁品，內裡收的都是馬淵生前珍視的物件。這個樟林箱甚好，最奇的是不會生蠹蟲，內裡的物件都還完好。
小馬原覺得這個老舊的樟木箱，收藏了曾祖父的許多老故事。那張八馬奔騰因為太大張，看後摺疊麻煩，馬原也只是在小時候看過幾次。曾祖父還有其他文藏，都有故事。還有名人孫總理的照片，也是捲著收藏。曾祖父追憶：“時代變了，後來會館不能掛孫總理的照片，拆下沒人要，我就要了。還有孫總理的墨寶，你看，就是他最喜歡寫來送人的‘知易行難’。革命誰不會講，做起來多難呀。”他感歎：“搬了新會館，嫌這些東西落伍老舊沒用，也要丟，我就跟新主席說，那就給我吧。”
小馬原長大了，出國留學，後來機緣巧合加入一家外國拍賣行工作，一邊還自修藝術美術史。他跟著上司到處走，因為他會中文，洋上司后來到中國等地方都需要他當助手。馬原漸漸上手了，對朋友說：“我不敢說是專家，古董真假一看一摸，心裡還是有個底的。”勸友人：“古董喜歡就收，不要當投資，太難了，假貨太多，假作真時真亦假。”他笑說：“你們聽過嗎？顏料是真的，畫布也是真的，只有畫是假的，不是名畫家的作品。”
馬原有女朋友了，人品很好，也很愛馬原，兩人相愛至深，只是女方家裡是有錢人，很不願意有一個窮女婿。馬原對鐵焊哥兒訴苦：“聘金要一千萬。”哥兒咋舌：“天價聘金。”馬原哼一聲：“人家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個數目是意思意思而已，在上海香港，連個像樣的套房都買不到。”
如果有簽名就是天價了
馬原一次跟上司出差到北京，籌備夏季拍賣會。剛好是佳節前夕，抽空與同事溜到天安門廣場，看到孫總理遺像高高掛起。他用望遠鏡看清後說：“可惜沒有孫總理簽名。”同事笑說：“如果有簽名就是天價了。”馬原心裡一動，想起了曾祖父馬淵的樟木箱。
馬原工作告一段落，趁春節假期回家過年。他打開曾祖父的樟木箱，心裡怦然而跳，孫總理的人工彩色照片有簽名，照片后還有題字，感謝南洋華僑慷慨捐助革命基金。另一幅題字“知易行難”也好好地躺在樟木箱裡。
箱底躺著的那幅摺疊的巨幅駿馬奔騰圖，馬原小心翼翼打開，竟然也完好如初，馬原一看簽名，吃驚已極，呆住了。他一直聽曾祖父說，是個來南洋教書的人臨走時畫來送他的，曾祖父竟然不知道這個教書的鴻先生，那時已經是頗有名氣的畫家，後來更出名，是舉世聞名的畫馬名家。馬原的拍賣行去年賣了一幅鴻先生的畫，天價，還沒曾祖父這張大，更沒有曾祖父的這張八馬奔騰有價值。畫上還詳細寫著送畫的來龍去脈，還有馬淵的大名，鴻先生還特地正式用上他的硃砂印。
馬原想起曾祖父生前說：“小原，太公一世人都是一介窮書生，沒有錢留給你，這些就留給你好不好？”幸好自己點頭說好。馬原這時忍不住垂淚：太公，你留了很多很多錢給我呀！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