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槟．陈姽蓁

　一早，还在睡梦中就被她叫醒。睡眼惺忪的我，依稀想起母亲出门前交代的话语。“别忘了吃啊！”起身走向餐桌，只见桌面上整齐地摆着一封红包和一碗红鸡蛋面线，顿时心里一阵暖和。

　这个九月一日晴朗得无法想像，天空很蓝，云很薄，淡雅得犹如一块透明的蓝玻璃。这种天气，看着都让人感到无比快活。

　午后，阳光下一抹不起眼的红显得格外刺眼。四周绽放着朵朵汗花，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她身上那股玫瑰香水的味道。只来得及往那背影匆匆一瞥，在半掩门快要合上之际，她踩着快步踏入H发型屋。

　仿佛从来没停歇过，那一双手经过洗发水的洗礼，手上的皮肤在裂开与密合之间形成一种恶性循环，看似不痛不痒，实则早已千疮百孔。基本的洗发服务成了必经的过程，经年累月之下，手掌以外的皮肤几乎被化学物质啃噬，在剥落以后又重新愈合重生。如此反覆地循环，当中的苦，恐怕只有当事人能体会。

　母亲的日常，便是做着“头”等大事，替人“做头”。在我大学毕业出社会工作的前两年，在假期里我总会到H发型屋待上半日。

　有时候，我会静静听着顾客与母亲闲聊，明知道她的故事中有着夸张和想像，但一切由她娓娓道来，又变得合情合理。

　母亲偶尔与我相视而望，我没有读懂她的意思，却也仿佛明白。剪刀的卡嚓卡嚓声、理发师与顾客互吐苦水的交谈声、吹风筒的轰隆作响此起彼落，一切都显得和睦共融，犹如一首贝多芬的《欢乐颂》。

　几步远的地方，若你仔细端详一番，她的头发简单束起，没有化妆，她的眼睛在灯光反射出一点光，我把那光叫做智慧之光。因为自少女时代起，她辛勤打拼，日子难免苦涩但终究还是得过下去。六十年代的女性，教育程度不高，也碍于家庭经济状况，成了时代的牺牲品。

　她是大姐，毅然扛起抚育弟妹的责任，甚至把升学机会让给六个弟妹。几经辗转，在姨婆介绍下才到理发屋开启了她的理发师之路。

　婚后，她依然重操旧业，守着这对她来说来得不易的机会。曾经，我多番尝试劝说让她辞掉工作，但她却表示吃一点点苦不算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母亲总是喃喃随口聊着，白天你爸上班，两个孩子都不在家，整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人，有时候好无聊；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你爸下班，饭桌上往往相顾无言，再不然就是各做各的… …

　毕业后，我回到家中跟母亲抱怨找一份属意的工作难如登天，还记得她说：“不怕嫁错郎，只怕入错行。”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在一旁偷偷看她的侧脸，觉得母亲在这一瞬间老了许多。记得那天晚上饭后，一家人在客厅闲话家常，父亲与我姐妹俩凑成一块儿，父亲突然打趣地向母亲说道：“你是男人背后的女人。”

　世人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贤淑的女人，我以为她听了会心生雀跃。不料，母亲听了以后黯然低头，转过身去的时候，我看见她失落的背影。她失落的背影使到我感到莫名的愧疚，禁不住流下莫名其妙的泪水。

　我只知道，自那一天起她的脸上多了份失落。几天过去，咱们母女俩瞧见彼此时，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她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仿佛能够一下子看透我内心深处最隐讳的地方。

　唯一不变的是，家中一切事务在她打理下依然井然有序。好几次，我望着那瘦弱又庞大的背影，不停思索着一些事。当我发现母亲注意我时，我慌忙背对着她，霎时间眼里盈满了眼泪。近在咫尺，我却不敢向前，我知道一句简单的玩笑，却让她不好受，无意中翻起来她尘封在心底多年的悲伤往事。仿佛我亲手毁了什么，让它永久难以复原。

　有些事物，必须到了相应的年纪才有所领会。后来，我和阿姨无意间闲聊谈起那件事才明白，当时的她对于父亲那句话有所曲解，误解连最爱的家人都看不起她。

　姨姨说：“母亲不是站在顾客背后，而是站在人生舞台的胜利者。”我多次尝试揣摩这番话，现如今我已有多一层的领略。在我眼里，母亲不是站在顾客背后，而是人生舞台上耀眼的焦点。

　也许在他人的脑海里，母亲留给他们的是亲切的关心或是关爱，而她留给我的是一个不能被磨灭的背影。您恰恰不是男人背后的女人，是我们一家人背后的女人。那时而瘦弱时而放大的背影，每每回想起便触动我的心，于心房留下一个激流。

　每当到了生日，母亲就会准备红鸡蛋和面线给我们吃。我深深觉得这一次的面线特别美味，每一口都是幸福的滋味，简单而温馨。如果可以，让我继续站在您的背后，成为您有力的“脊梁骨”。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您变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