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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和电话声、中午茶餐室滋滋作响的煮炒声和讲话声、傍晚车水马龙和霓虹灯闪烁声、晚上入睡不时传来马路摩托车的轰鸣声──或许你觉得周围环境实在太吵杂了，丧失了欣赏声音的能力。但是，有一些人却是打开耳朵，仔细聆听这座城市的声音，享受一直在那里的自然乐音。
音乐家余家和打从心里热爱音乐，也热爱声音。长期研究皮影戏和甘美朗音乐（Gamelan）的他，近年投入声音景观（Soundscape，简称声景）领域，走入大自然采集声音，已成了一种日常。
“行动管制令期间，我比以往听到更多周围的虫鸣鸟叫声了。你知道吗？车辆制造的低频噪音赶走城市的昆虫雀鸟，因为叫声就是求偶讯号，一旦声音不被自己同类听到，昆虫雀鸟就会走掉，剩下的是可以扺抗噪音的乌鸦。行动管制令使得人类活动和车辆减少，这些大自然的声音重新回来了。”
在行动管制令开放的时候，余家和毅然和搭挡郭伟廉进入城市附近的森林，用麦克风和录影镜头录制水声、风声、虫鸟的鸣啾，以及风吹拂树叶的声音。过去一年半，他们几乎每周都会相约在某一个点或靠近城市的树林去录制声景，每一次出去就是半天或一天。
郭伟廉透露，他们合作形式是这样的：到了目的地、选好地点，他摆好麦克风，我固定好录影镜头，一切准备妥当，就开始录制。“录制过程中，我们全程不讲话，做什么？看镜头荧幕、想东西或放空。”
大象声音最好听
问他们目前为止，录制过最好听的是什么声音？余家和说：“大象的声音！”
原来有一次在沙巴京那巴当岸（Kinabatangan）录制声音的时候，船沿着河岸轻轻滑，他手里拿着麦克风向着河岸森林采音，孰料，突然遇到在河岸边吃树枝的几只大象。双方都被这“偶遇”愣住几秒，然后体积比较大的大象发出低沉、明晰的轰隆声响，似乎在警告同伴有人类靠近。
“我们吓了一大跳，第二个念头是，要录音还是要拍照？因为大象的出现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据郭伟廉透露，双方维持两三百公尺的距离互瞪，大象保卫小象，而他们也担心大象会突然冲撞过来。
还有一次，他们在森林中录制，余家和看到一个树洞，突然好奇心大发，想知道树洞形状的不同，透过风会产生什么样的声音？如果透过乐器，又会造成怎样的声音？于是他对着树洞吹笛子，郭伟廉把镜头对着树洞拍。
“录制的时候，刚好有人经过，看到我们盯着树洞，还有人吹笛子，停留看几分钟，脸上一副‘是不是引蛇出洞’的疑惑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画面应该很有趣。”
余家和也举出，许多声音是刚开始听不到，但回家把工业、飞机等声音去掉后，却浮现“怎么样都想像不到”的奇妙声音，无心插柳却万般珍贵。
静里含动静态非无声
郭伟廉说，很多人注意画面胜于声音，因此当初，与余家和一起合作时，他揣摩相当久，要如何把画面结合声音，而不是画面吸引力掩盖声音，让人只看画面，忽略声音。
“这两样要拿捏得好不容易，但其实在每一个静态画面里，并非无声，就像日月星球一直在运转，静里含动，静态里包含万物的声音，声音里有无限风景，还是有很多东西出现。只不过现代人是视觉动物，忽略听觉。”
余家和也发现，很多人习惯呼朋引伴爬山，大声嘻笑，不停交谈，甚至边走边用手机播放音乐者大有人在，浑然不觉对大自然来说，这是噪音入侵，有一样非常重要东西流失掉了──寂静。
“想在城市里倾听大自然的声音，越来越困难了。没想到来到森林，人群的吵吵嚷嚷掩盖了大自然的声音。”
一旁的郭伟廉也点头，说：“有的人还在森林中自建凉亭，这是在破坏森林原貌，还有人把垃圾留在森林，这种只想到自己需要的态度，十分要不得。”
想要录出理想的声音，他们一般会选在中午前住目的地录制。“我们试过凌晨四、五点爬上山，以为起个大早录音，就能排除噪音干扰的问题，但没想到这么早竟然也有人在！所以后期多数在中午入山录制，因为太阳当头，很少人会在这么热的时段进森林。”
若无栖息地虫鸟终失“声”
声景开始于70年代加拿大，主要是关注自然与人文为目标，以生物声学及相关研究为基础，推动生物多样性的保育政策，并且透过艺术与文化的观点，达到人类与环境的和谐发展。
余家和透露，虽然当时人们对于录制环境声音不熟悉，但是逐渐受到各国学者和人们的重视。
“有句话说，一图胜千言，而声音胜千图，意指声音记录的内容和信息比照片多一千倍。举例，我在2015年和2017年到砂拉越峇南（Baram）森林同一个地方录制声音，两次录制的声音产生颇大差异。”
“差别在于哪里？2015年录制的时候，森林周围物种是多样性、丰富的，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虫鸣鸟叫声。但是2017年录制的声音，显得周围物种变少了，虫鸣声也不再密集。”
余家和说，这个差异照片看不出来，但这个差异，也在告诉人们，环境破坏、温度提高和周围森林开发，对这个地点的物种起着巨大影响。
“声音可以把这些录制下来，透过频谱分析，看出差异，而照片是看不出差别的。举例，在森林里人的声音在500赫兹（Hz）或以下，鸟声主要范围是1500至4000赫兹，昆虫声是4000至8000赫兹。每个物种的频率区域就在那里，所以透过录制的声音频谱分析，就可以看到2017年，4000赫兹区域本来有的物种已经不见了，1500至4000赫兹范围鸣叫的小鸟种类也越来越少了。”
谈起投入声景记录的起因，郭伟廉不假思索地说，他是在五年前搬来目前的住址，在这之前从来没试过住在这么多树的地方：“每天会听到许多虫叫声，最不习惯的是青蛙声，会让我晚上睡不着。不过，这也让我对环境声音产生兴趣，听到不和名的声音，会好奇寻找它源自何物？”
他们感叹，人类肉眼可以见到山被切掉，却不知失去多少虫鸣鸟叫，还有许多依附在其中的生态。若不再关注生态环境，有朝一日，或许城市最后只剩下车水马龙声，那将是多么单调无趣的景象。
住宅区边缘隐藏声音宝藏
余余家和、郭伟廉到过河流、湖畔、山谷、森林、红树林、码头等地录制声景，足迹遍布雪隆各公园山林，最远是到东马。
“一开始我们抱着尝试的心态，先从附近的新街场铁山（Bukit Besi）、蒲种宏愿山（Bukit Wawasan）、武吉加拉（Bukit Kiara）、蕉赖科冬峇山（Bukit Ketumbar）、八打灵武吉加星山（Bukit Gasing）录制，录制了几个月，累积了信心才到外州，因为背着器材不是容易的事情。”
郭伟廉笑说，千万不要小看雪隆周围充满住宅区的森林，这里也有许多“宝藏”，他们在那里还录过银叶猴（Silvered Langur）的声音呢！最近则到沙巴京那巴当岸（Kinabatangan），那里的声音是他们自觉声音最丰富、物种最多的地方。
另外，霹雳州十八丁（Kuala Sepetang）红树林，也是收获甚多。他们惊觉，原来红树林的生物多样性比森林多，而且由于沼泽地振动的声音容易被麦克风吸取，每次录制的声音可以录到很远。
余家和透露，一开始声景录制只是他们的兴趣，纯粹想把大自然的声音原本保留下来。后来在项目经理Joey提议下，兴趣转成工作，并且策划系列项目。
想成立声音博物馆
“第一个项目是音乐家或艺术家和自然的对话，邀请音乐家和艺术家进树林里，让他们和环境沟通，通过自身的艺术表现对自然环境的关怀。
不一定是使用乐器，可能是发出一些声音，蛮有趣的，目前已经做到七七八八。”
“第二个项目是人文声音，我们选择纸和笔的对话，找来画家钟正山先生、诗人沙末赛益（A.Samad Said）以及继程法师，记录他们书写与绘画的声音。我认为，笔和纸的碰撞声比如笔触的节奏、快慢和轻重，往往和一个人的艺术造诣、性格有关系。在画画、诗未完成前，这些碰撞声伴随一起创作，但都被大家忽略掉了。”
接下来就是收录和采集即将消失的行业，把各行各业的声音保留下来。余家和分享，在日本有一个极之冷门的行业，叫做地方声音维修者，声音维修者的工作就是重新恢复该地方经已消失的声音。
“每个地方都有它独有的声音，比如交通声、人说话的声音这些人为声音，结合自然流水声、树林声，会形成地方独有的地理声音，但这些地理声音随着发展而消失了。声音维修者的工作就是重塑这个地方，把河流建好，恢复流水声，让小鸟重新回来。”
他庆幸马来西亚还没有走到这一个地步，而他和郭伟廉可以做的就是，透过声音和画面，把某种即将消失的行业以及一个地方本来有的声音给保留下来。“这数据库保留下来，提供未来的人，在他们想要恢复环境地理的时候，可以在我们的数据库找到声音。我们的的理想是做声音博物馆，但这是一个长远的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