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以为，白发只是一种选择，跟年龄没有关系。

自有记忆开始，阿伯就是满头银发。我从来不觉得他老。反而那头标志性的银发，让他鹤立鸡群。幼儿园放学，一眼看去校门，就看到阿伯了。上小学后，连同学老师都知道，有个白发先生每天送午餐给我。那时，我似乎觉得一头银发是阿伯的装饰、象徵，当然是他乐意拥有的，跟年龄一点都没关系。

到了十岁左右，爸爸经常跟我玩一个游戏：拔白发。爸爸会坐在沙发椅上看报纸，然后我站在他后面，像拨开和翻阅书页一样，在他的头上寻找白发。只要找到了，就一条白发赏五十令吉。我用一双天真的眼光仔细拨开、反覆翻阅爸爸的头发。他的发质细幼而柔软，好不容易盯到一根雪白发丝时，我像成功跟踪与捕捉岁月痕迹一样。爸爸总是开心地付赏金。拔白发，变成一个亲子活动。他的自信与乐观也告诉我，白发是可以用个人意志抗拒与消灭的。

后来我长大了，已经懂得观察：身边的亲人，如阿伯和爸爸都在逐渐老去。大学留学回来，阿伯过去的一头茂密的银发，已非常稀疏，零零落落像春风吹也不生的枯草。这时我才有了这个疑问：阿伯是否也有过黑发的时候？这时，我才晓得了，阿伯的一头银发很自然、很理所当然，只代表阿伯从来没有年轻过。

爸爸呢？他的一头黑发，掺杂着白发，不再乌黑亮丽。过去，寻宝游戏的奖金曾经从一条五十令吉，降到两条五十令吉，到后来一条只有十令吉的价位。物不再以稀为贵，而泛滥成灾了。爸爸已无法再以调侃的态度面对白发。在漫长岁月的推延下，黑发终于重新夺回作为主人的地位，白发也不再是宝。

我终于明白，黑发白发，原来不由人。我自己在三十岁左右，开始长白发。第一条白发被我拔掉了，后来在网上读到说，白发拔掉了，会损伤毛孔，造成头发不健康，自然白发会长得更多。于是我不敢再拔，每个人对人生的第一条白发都是触目心惊的。但是，第一条出现以后，白发数目好像是以2为公比的几何级数增长：第一条出现、然后第二条出现、接着第三第四条同时出现、又接着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条同时出现。当你以为你还有好长时间，让白发在个位数慢慢萌发时；突然一个早晨照镜子，白发已猛然跳跃到双位数，疯狂蔓生。

现代女性出现了白发，还是可以抵抗的。把头染个棕色红色蓝色，既年轻也时髦。我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主要是吝啬和懒惰，不想老往理发厅送钱。慢慢的，我学会视而不见。可是自己不在乎了，接下来就得让身边的人也接受。

几年前，爸爸发现我的白发时，非常惊讶地说：“怎么长白发了？”我想，他应该非常诧异，自己放弃拔白发多年；没想到，现在岁月也追上他的女儿了。我的时间也到了。我开始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