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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我对语文的兴趣日增，每晚关灯睡觉前，习惯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把左右足设想成两个我：左脚说华语，右腿用英语，互相问答。这么做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表达能力。自教育界退休多年，不能像过去那样每天对着学生说话，讲解能力衰退。拎熄了灯，在房间双脚进行对话，是自己设计的锻练方法。
几百天的操练下来，我渐渐发现两种语文背后的文化习尚相当程度上影响我的思想。思维方式的微妙变动，影响了双语讨论的内容。这不是哪一种语文较强，也不是哪一方输赢的问题，
我真实的体验两种语言“间距”（ecart) 的作用力，领悟两种文化背景不同的语文，在磨擦碰撞的过程中，会改变我过去的一些看法，相当程度上重塑了我的“人格特质”。
“间距”观念是当代古希腊学家、汉学家朱利安(Francois Jullien 1951-）提出的，朱利安的汉学与哲学著作共30余册，被译成25 种语文。朱利安的“间距” (ecart)观，指出在两种文化之间的距离，这距离造成张力，张力有一种反身性 (reflexivity) ，遽然让当事人发现被忽略的文化点滴甚至板块，开启新的思考维度。
朱利安本身是通过东方文化，更了解现当代欧洲思想的例证。他逗留在香港四年，跟随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等新儒家学习，朱利安用了中华语言与哲学资源，重新衡量并拓展了欧洲思想。简单的说，朱利安 在2011 年提出“间距”观念是：“绕道去遥远而冒险的他方，再回到自己熟悉的地域”，我方与他方互相激荡，产生新的感受，得到的效果不仅是“综摄”（acculturation ），而是新观念的孕育。
朱利安也强调现代与古典的互动、参照。把《庄子》与《理想国》的文本，放在桌面，表面上两者风马牛不相及。精审细品，典型读者会发觉东西经典，皆着力理想建构，求哲学、伦理、道德、美艺、社会、人生的圆满。东西两部经典在不同程度上均涉及宇宙生成论。两本书都博大精深，《庄子》文笔浪漫、意境高远；柏拉图一丝不苟，持论谨严。这不是两部经典“之间”的发现，而是两者对话交锋的深度体会。庄子“绕道”理想国，找到了“无何有之乡”。
不能强求同一
牟宗三提“新儒家”。先生博学广识，在新亚书院，他穿长袍仿似现代古人。牟非冬烘，他浸淫在达尔文、柏格森 、杜威 、罗素 、怀海特，海德格，上溯至笛卡儿 、康德、莱布尼兹、斯宾诺萨、黑格尔、康德、阿里士多德、柏拉图，深入圣多玛的“神学”。腹笥之丰，可谓惊人。许多人都称赞牟先生直觉敏锐，学术的创发力强、先生的哲学，其实是从西方不同系统撞击出来的火花，“间距”孕育出来的结果。
谈一下国内政治，伊斯兰党在精神领袖聂阿兹领导下担任吉兰丹州务大臣，这位备受尊敬的伊斯兰学者赴笈开罗前，曾在印度（1952）、巴基斯坦（1957）深造，前后近10年，于学习伊斯兰教义的同时，见证了1950-60年的中东战争，与印巴两国因种族、宗教引起的政治乱象。
聂阿兹出任吉兰丹州务大臣（1990-2013) 作风亲民、务实、温和，伊党曾拨地一千英亩给华校，由州政府拨款发展吉兰丹华文独中，心胸何等开阔。法国汉学家朱利安是谁，他可能不知道，但他领会：文化有差异，不能强求同一。
他用行动实践了“间距”的容纳性。伊党的署理主席哈迪阿旺早年在登嘉楼念书，伊斯兰大学毕业，经历不同，彼此的世界观有宽窄之别。聂哈兹能说英语、乌尔都语、阿拉伯语、印度语。2005年聂阿兹去世，哈迪在本届全国大选没让聂的儿子聂阿都上阵，聂在党总部展览的肖像，也因“地方不够”被取下。远方的朱利安只能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