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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告诉过一个朋友，1989年到1993年我的身体进入一种无以形容的冬眠状态。我没年轻化，但是5年——相当漫长的时段——不见老化。我请社员帮忙分辨那五年拍摄的生活照，他们以为我开玩笑，直言这些照片拍摄于同一年。
1989年之前，我人在怡保，89年年杪上来吉隆坡，盘桓于同善路、亚罗路、武吉免登一带。我在武吉免登的联邦大酒店楼下的咖啡厅会客，日复一日，不知老之将至，过了冻龄的5载。
我好像波特莱尔（Baudelaire）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书提到的：现代都市的“漫游者”（flaneur）。漫游者作为一个分散的群体，它们观察社会、人物与现象。我把对吉隆坡简化为武吉免登，见微知着，从我观察到的人们的言行举止，归纳成概念融入紫微斗数系统，推算客户的祸福休咎。
武吉免登是个“联合国”，各式各样的商品，欧美中东的游客，中南半岛与邻国印尼的劳工穿梭如鲰。我很少进入邻近的马来亚图书公司，书店一年进口一批台湾新书，文学资讯停滞。我在人群之中晃荡，我在吉隆坡缩影的武吉免登区来往，让武吉免登的居民走进我的内里，成为我的一部分。庄周梦蝶抑且蝴蝶梦庄，反映时间的深度。我进入浑沌，浑沌使冻龄成为可能。
我认真学习水晶，并且报名宝石鉴定。我喜欢与售卖真伪宝石的缅甸人、泰国人、西藏人打交道。用手语、脸部表情加上半咸不淡的英语与店家或街头宝石小贩讨价还价。没有人知道我是个老师，炒文学冷灶的社会边缘人，隐匿于市，使我享受冷眼旁观的自主与自由。买卖水晶宝石，是我的兴趣，我的自由。
观察世态
这儿来回疾走的有许多是上班族，他们走过马路的速度比我快。他们背上驭着公司派出的任务，我给自己的任务是从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城市，认请它的性格，亮与暗，它的繁华与堕落。穿着入时的女郎从酒店办公完毕施施然走出来，浓妆艳抹但掩不住憔悴的熟女，在同一酒店外面的走廊溜踏，在街灯廊柱之间徘徊至双足酸痹可能一无所得。没有人讨论米开兰其罗。人的自我异化，悄悄地在进行。诗人、拾荒者、私家侦探与扒手、摆卖马豆的印度小贩，大锅热炒栗子的中年汉子……武吉免登没有巴黎美观的拱廊，却有迤逦的五脚基，供人露宿。
这儿经常有偶发的争执与吵嚷，人多者得势。戴领带的人昂首挺胸前行，袋里可能没几个钱。各国语言与方言羼杂，漫游者保持距离，不是什么都要学，但什么都要观察甚至凝视细察。几年下来，自然就会明白，“一切名相，皆是假相”。漫游是散步，可以激活长寿激素；观察／凝现是另类修行。思考与想像同时着力，班雅明（W.Benjamin）认为，漫游者身处都市文明融入拥挤人群，却能以抽离者的姿态，观察世态人心。
正是因为这样，阿兹海默也会战悚。我忘记想自己，作为一个flaneur, 从金河广场一路往里走，有四五个购物中心，包括有点贵族化的日本Lot 10。最近的健康报告指出：饭前或饭后步行一小时，可以添寿，不必到处去找医生打干细胞或羊胎素。现代性的美艺与现代系统追寻，是“距离感”、“边缘性”、“匿名”和“自主”的体验总汇，得之仿似天赐（Frisby，1988：18)。漫游者从外在变化，重新寻思自我的意义（Tester，1994：4-8）。
冻龄的五年得来不易。希望还有另一个5年。2023年，天狼星诗社跌宕起伏50周年（1973～2023年），另一个50周年即将肇始。人在做，天在看。
